第十章 从树上跌落
“汤姆!大角鹿!不!不不不!”
三班a组一号,杰弗里斯从树上掉了下来——
——他惊魂未定,恰好是鬼使神差心灵失守的一刹那。
似乎有一种强大的灵能冲击使他身体失衡,在哀宗陵周边的暗哨观察点摔下来了,幸好藏身处周边没有裸露的岩块,都是柔软的草地,从树上掉下来也没受伤。
他迅速检查装备,首先是武器袋的爆破物引信,然后排查枪械故障,再次检视敌我识别标志和夜视装备,传唤铃依然保持着收信状态,每隔五秒钟就能接到同伴的信息。
杰弗里斯先生是快刀的精锐尖兵,也是三班一组的班组长,对此次跟踪犹大的任务全权负责。
可是这个时候,他的精神状态有些糟糕——
“——我在说什么?”
“汤姆?我在说什么?我刚才在想什么?”
他的眼睛发红,全是血丝,似乎很久很久没有休息好。
大脑一片混沌,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有一小部分任务相关的记忆。
三班各组在执行任务时装备齐全,头盔会遮盖他们一部分真实面目,汤姆则是a组的先锋兵,是杰弗里斯的左膀右臂——
——至于刚才那一声“大角鹿”,这才是杰弗里斯感到困惑的地方。
由于班长的名字太长,经常抱着战术电台跑来跑去的,组别之间调侃这事儿,就用megaloceros·巨角鹿这个冗长的拉丁词来称呼班长,因为他脑袋上顶着一对好似鹿角一样的天线。
到了香巴拉,队员们只需要在传唤铃里摇出m字头的铃声,杰弗里斯立刻就能明白,这是在向他报告信息。
久而久之,他有了各种各样m字头的短语称呼,比如m先生,还有医护后勤的姑娘们喜欢喊他妈妈,一旦队员们开始瞎编,他还是更喜欢大角鹿这个称呼,在携行具上搞了一张巨角驯鹿的魔术贴。
“我究竟在喊谁我.”
杰弗里斯感到无比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喊出自己的代号?
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
喊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以后,他就从树上掉下来了。
“班长!你没事儿吧!”汤姆从另一个暗哨摸了过来,是个精气神十足的芬兰小伙。揭开护目镜就露出一对碧绿的眼睛,眼神中带着机警。
杰弗里斯这才回过神来,任务正在等待他,任务正在召唤他。
如果犹大藏在这支商队里,这就是结束战争的绝佳时机
“哎!队长?”汤姆笑嘻嘻的问道:“我在泰野看到好多漂亮的小姐姐喔!都是华夏汉风古香古色的,而且人家嫁娶标准也低,有口饭吃就行了,多可怜的人呀,被当做财产买来卖去的,你说战争结束以后,我要不要带个媳妇儿回去?我这人可善良了!就想多拯救几个姑娘!”
“进入战斗状态!”杰弗里斯骂道:“混账小子!犹大就在你面前!”
“对表!对表!对表!发信给三组四组,我们六个摸进去!汤姆!机灵点儿!”
“收到!收到!”汤姆挨了骂,连忙开始摇铃传信。
杰弗里斯等不了那么久,他提前执行进近程序,太阳越来越毒辣,他要周边队员协同掩护慢慢靠近哀宗陵的界碑。
这地方的建筑风格十分诡异,原本周边白贝港区和稻恒县雾江河畔的无名村镇里,大多都是儒家文化圈的古文明建筑,可是到了哀宗陵范围,四处都能见到简易的铁皮房。
这里有一支规模极大的施工队伍,他们有现代化的工程器械。
往界碑之后的接引道路看,哀宗陵村镇里处处都是灯光,那并非是煤油燃料带来的光,在自然日照的光源条件下,这些灯光依然明亮,这是一整套埋地电线构成的电力系统。
他绕开了界碑所在的官道,跟着目标商队越走越远,沿着潮湿的树丛趟水爬坡,来到一处农庄草垛,也找到了下一个隐蔽点。
杰弗里斯正准备稍事休息,等待身后队友同步推进,各自寻找新的观察地点。
就在这时,从农庄后院跑出来一个小孩子——
——那是哀宗陵本地土生土长的土著,听见粮仓旁边有动静,就跟着自家猫咪一起跑出来了。
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脸上还有维塔烙印的斑疮,从脸型来看,完全不像大夏人种,一绿一黑的异色眼,是个混血儿,或许是犹大队伍的异国雇佣兵留在哀宗陵的野种。
杰弗里斯呆滞了那么一会儿,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暴露行踪,身上的灾兽信息素喷雾也有驱赶家禽和野兽的效果,为什么会失效呢?
斥候组为了对付各种各样的护院猛兽,都会配发一整套驱虫驱鸟恐吓禽兽的信息素装备——当他看清这女娃脸上的维塔烙印时,心中也想明白了七七八八。
这地方的灵灾浓度不低,体质较弱的平民幼儿光是生活在这里,就会经常诱发维塔烙印。
刚刚溜进仓储房的猫儿也一样,它的父母经过弱肉强食的筛选,已经适应了这个鬼地方的灵压,根本就不怕杰弗里斯身上的信息素。
可是这只猫也太黑了!它简直比boss还黑!跑进仓库的阴角然后凭空消失了一样!真见鬼!
“嘘”
杰弗里斯不敢声张,这已经超出了斥候兵团的任务内容,对于平民的处置办法,快刀自然有一套完整的执行标准,斥候兵团如果被平民发现——要立刻暂停任务进度,估算战时情报被敌人截获以后带来的最坏结果。
班组长的内心正在接受考验。
他倚着通风窗,余光瞥见目标车队越来越远,彻底被偏执击垮了心智。
“阿妈.阿妈”小女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跑出门去。她的小猫咪反倒是弓起身体凶相毕露,对着粮仓里的不速之客露出尖牙。
杰弗里斯没有犹豫,拿出消音手枪打死了这只黑猫。
他迅速冲出仓储房室,越过草垛,来到农庄石坪,追上这个小姑娘——
——坪地旁的民居一楼的侧门叫人推开,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已经跟来了。
杰弗里斯吞咽唾沫,他感觉手在发抖,可是a组b组五条人命都在他手上,不能因为这些平民就断送了绝佳的战机。
他是一个能背负起所有责任的班组长,这种突发状况一定能处理好。
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射杀女孩的前一秒,另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头盔。
“汤姆!你在干什么?”
杰弗里斯十分敏锐的捕捉到了队友的位置,从射击方向来看——这颗子弹就是汤姆射来的,在五十六米之外的菜地里。
“不是我!大角鹿!”汤姆刚刚爬起,从匍匐姿态回到半蹲待机,就看见菜地里走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模糊人影。
看清那人头盔之下的脸部轮廓,汤姆惊声尖叫着:“天哪!为什么?为什么有两个班长?!”
女主人听见消声器发出弹头爆破音,它虽然沉闷,但依然有一百分贝左右的噪声。连忙拿出看家护院的法宝,拿出皓首天尊送给平民老百姓的拍立得。
快门声响了一下——
——杰弗里斯吓得浑身一紧,再回头仔细观察。
“她有武器吗?汤姆?!她躲在门廊立柱旁边!我看不见!”
汤姆几乎一边摇铃发信,一边仔细观察:“我不知道!她好像在给你拍照?!”
“她是敌人?”杰弗里斯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这些莫名其妙的变故,还有八点钟方向传来的灵感压力让他失去了一部分判断力——那种灵感压力至少是个羽化期强者,与他一样。
至于汤姆说的“两个班长”这件事,杰弗里斯先生根本就没工夫去管,他的心已经完全迷失在这种变化多端的信息狂流里了。
一边是渐行渐远的车马队伍。
另一边是即将退回一楼房室的平民女孩。
还有一个躲在暗处用照相机偷拍的女人,目前还不能确定敌我属性。
汤姆到底在发什么疯?两个班长?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把一切枪形物都当做高威胁目标,至于刚才那颗打中他脑袋的子弹,姑且算作同伴射来的药弹,是紧急情况下提醒队友的信号弹药,完全无视了汤姆的话。
距离太远了,他实在看不清这婆娘手里的东西——也不敢相信汤姆传递的情报,如果那是一台照相机,快门声听上去也像子弹入膛的动静。
直到第二声快门响起——
——杰弗里斯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的身体由内到外经历了一次里外翻转,内脏与骨骼一起翻涌出来,紧接着完全包裹住他的皮肤和衣物装备。
手雷拉环插销也跟着这股巨力迅速解脱,弹片和火焰将他撕碎了!这团熊熊烈火也在一瞬间往中心坍缩,跟着这七尺壮汉一起翻腾聚拢,天旋地转。
杰弗里斯消失了,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消失了,连破片手雷的烟气都没有留下,没有任何一滴血,没有任何一片破布。
“队长?!”汤姆几乎难以置信,连忙抱住头盔。在这种诡异莫名的灵能现象的影响下,他已经濒临疯狂边缘。
他看向身侧不过五六米距离,浑身是血的“杰弗里斯”队长。
“大角鹿?”
“你他妈到底是谁?”
《万物大裂》对于各类星界异种都有详尽的描述,也有一套分辨拟态化形灾兽的方法。可是此时此刻,汤姆分不清这两个队长——无论是从灵压特征,还是他们的元质丰度,从信息素层面做识别,眼前这第二个杰弗里斯似乎受了伤。有开放性伤口和血液作为智人的证明,汤姆根本就不敢贸然开枪。
“没时间解释了,汤姆”二号杰弗里斯先生眼神阴沉,似乎遭遇了重重阻挠,越过道道难关才回到这个地方。
另一边,受到影响的一号大角鹿再次从树上跌下。他口吐鲜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一颗进攻手雷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嘶啊.啊.啊.我的妈呀疼死我了。”
他的侧腰有一处恐怖狰狞的撕裂伤,那是轻型防弹护板照顾不到的地方。
他迅速找到急救包,拿出镊子酒精,清洗伤口夹取弹片。
他一边给总台发信,一边低声呢喃着:“对表.对表,大角鹿你要撑住大角鹿.”
惊人的求生意志使他完成了这次外科手术,并且用万灵药治好了自己,当他爬起来的时候,才发觉天才微微亮。原定计划是九点开始进近,时间对不上。
他好像又回到了八点四十分左右,太阳也回到了雾江河畔上游的矮丘,刚刚钻出山头。
手表好像已经失去了作用,杰弗里斯迅速在脑内想清楚这些事——
——他被困住了,被一种奇怪的灵能技艺困死在这个时间囚笼里.
如果继续在这里等待,就会和下一个自己迎面撞上!可是
“我没有看见任何人,完成观察哨的任务分配以后,我就执行了进近程序”
“如果我被发现的话,这和之前的遭遇对不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这是魂威攻击,我遭受了魂威攻击!我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将杰弗里斯包围,要是在他改变了过去的事件进程,只会给队伍带来更大的混乱——斥候兵员不可能用摇铃的方式在三言两语之内,把这种复杂的魂威特质讲清楚!
杰弗里斯没有放弃任务的意思,犹大必须死。
这种偏执已经将他牢牢锁死,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中招,必须保证其他队员不受这诡异灵能的影响,继续完成任务。
这么想着,他径直朝着农庄走去,准备预先埋伏。
到了菜园里,他才猛然醒觉,自己这身血污根本就没时间处理,强烈的气味依然会把那只可恶的家猫引来。
而且他仔细琢磨,却有种莫名肝颤的恐怖臆想逐渐开始占据大脑。
灵能的发动条件,应该是拍摄照片的古怪仪式——
——那婆娘把我送回了界碑官道外边的树上,上一次,我也是这么从树上掉下来的。
杰弗里斯,好好思考,你得想清楚.
如果抢占先机,就这么提前杀死她,不让她拍照的话。大角鹿先生就没办法回到九点以前,没有九点以前的大角鹿,也就没有现在的我。
我会把自己杀死的,这样下去的话,我会把自己杀死.
从因果律的角度来说,要是没有这道灵能仪式,我根本就不该存在。
民居的堂屋里还供奉着两台拍立得,这就是皓首天尊交给百姓人家的神像,这种法器能够驱邪避灾,可以送走侵犯庄稼的野兽,可以封印拦路抢劫的土匪——拍下歹徒野兽的相片,再对着相片拍一张。这两张照片就变成了永无止境的,好似紫金葫芦,能降妖伏魔。
留给杰弗里斯思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自己摸进农庄,紧接着倚靠在侧窗观察车队。
然后就是黑猫登场,女娃呼唤阿妈。
杰弗里斯过于旺盛的求生意志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或许有其他办法能解决这种困局?或许可以两全其美?
粮仓里的一号大角鹿追出来,据枪打死家猫的画面,在二号大角鹿眼里简直不可思议!
“我原来是这样残忍的一个人么?!”
“为什么?这真的是我么?”
“为了杀死犹大?杰弗里斯,你能对着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开枪吗?”
他开始怀疑自我,这些事情发生得太快太快——
——正常人很难从这种视角来仔细观察自身的行为。
在临战状态,一号大角鹿的反应射击过于果断凶狠。
当枪口指向农夫家里的小女孩时——
——杰弗里斯毫不犹豫换上药弹开了一枪。
白夫人冻干粉在防弹头盔上敲出一团雾气。
“汤姆!你在干什么!?”一号大角鹿随口喊道,以为是队友的提示信号。
就在这时,汤姆也适时钻出菜园,紧跟班长的节奏进近。
“不是我!大角鹿!”
“天哪!为什么?为什么有两个班长?!”
“她有武器吗?”
“我不知道!她好像在给你拍照?!”
“她躲在门廊立柱旁边!我看不见!”
“她是敌人?”
紧接着两声快门敲下,杰弗里斯眼睁睁的看着手足无措的自己,渐渐变成手雷爆炸散发出来的一团扭曲火焰,彻底消失在这条时间线里。
杰弗里斯神神叨叨的说:“这才对,是的,这才对。”
汤姆牙齿打架,咄咄逼人据枪问道:“你他妈到底是谁?”
杰弗里斯:“没时间解释了,汤姆。要继续执行任务”
话音未落,农庄的女主人惊慌失措的跑进里屋,要找家里的男主人来帮忙。
杰弗里斯跟着汤姆一起进门去,想销毁这奇异的灵能道具,确保平民安全的前提条件下,彻底封住这户人家的嘴巴。
可是跟到后门猪圈,就见到一个农夫打扮的壮年汉子,神色疲惫的抱住相机,手里拿住两张照片,把镜头对准了二人。
在最后一刻,杰弗里斯先生看清了这男人的长相。
男主人有一嘴浓密的络腮胡,看上去已经三十来岁了,握持拍立得的架势好似据枪射击那样标准挺拔,五官完全不像大夏的黄种人。
班组长忘不了的是,那一对好似碧玉一样浅绿色的眼睛。
没来得及按住同伴身上的手雷插销,汤姆·克雷德和杰弗里斯·罗宾逊变成了两团里外翻转的混沌气旋。在羽毛大人的魂威引导下,大角鹿永远都无法抵达死亡的真实。
汤姆·克雷德没有当场“死亡”,这小子意识模糊,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在另一个暗哨观察点醒来,肋骨断了七条,浑身上下都是爆破物留下的伤痕,作为先锋兵员,他身上有爆炸威力更大的防御手雷。
万幸的是,只炸了一颗,没有立刻把他杀死。
不幸的是,只炸了一颗,没有立刻把他杀死。
他已经完全不能动弹,右边胳膊从手肘处完全消失,不断的往外吐血,想要往急救包里掏万灵药,或者动动脖子,咬碎贴身衣物的立领药包也做不到了。
他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大出血迅速带走了他的视觉。
直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到他耳边,将他扶起,从他的包里掏出万灵药,注入这副破破烂烂的肉身。
“听得见吗?听得见吗?!”
汤姆逐渐找回了知觉,强烈的耳鸣声也渐渐消失。
女人急切的问候道:“听得见吗?小弟弟?”
一股蕨菜叶的泥腥味冲进汤姆的鼻子里。
他动了动手指头,强行扒开黏连在一起的眼皮,打量着这片天地。
眼前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夏姑娘,刚从雾江上游东岸采蕨菜回来,走了很久的山路,布衣留了许多泥点,面色发白,眼中满是焦虑紧张。
汤姆随口应道:“啊没死”
“汤姆!大角鹿!不!不不不!”
三班a组一号,杰弗里斯从树上掉了下来——
——他惊魂未定,恰好是鬼使神差心灵失守的一刹那。
似乎有一种强大的灵能冲击使他身体失衡,在哀宗陵周边的暗哨观察点摔下来了,幸好藏身处周边没有裸露的岩块,都是柔软的草地,从树上掉下来也没受伤。
他迅速检查装备,首先是武器袋的爆破物引信,然后排查枪械故障,再次检视敌我识别标志和夜视装备,传唤铃依然保持着收信状态,每隔五秒钟就能接到同伴的信息。
杰弗里斯先生是快刀的精锐尖兵,也是三班一组的班组长,对此次跟踪犹大的任务全权负责。
可是这个时候,他的精神状态有些糟糕——
“——我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我刚才在想什么?”
他的眼睛发红,全是血丝,似乎很久很久没有休息好。他浑身上下都留有灵能冲击带来的神经痛,在这永世不得超生的诡异灵界,已经想不起任何事情。
一个新的莫比乌斯诞生了,它变得更加复杂,几乎打了个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