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煽风点火
田福堂被叶晨的问题给问的愣住了,因为他说的一点都没差。本来他对一个年轻小伙子给自己号脉心中还颇有微词,觉得是在瞎耽误时间,可是随着叶晨展现出他的实力,他清楚这是个真的有本事的人,赶忙回道:
“确实有这么回事儿,我咳嗽厉害的时候,就会让爱云帮着开些枇杷止咳露。只是当时能管用一时,过后反而更厉害了,叶大夫,这有什么不妥吗”
叶晨轻叹了一声,和顾老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回道:
“这就对上了,枇杷叶性凉,适合风热咳嗽,你这是寒症,用了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顾老捋着自己的胡须笑着,对孙子顾养民说道:
“养民啊,看到了没这就是中医辩证的重要性。同样的咳嗽,病因不同,治愈方法也自然是迥异。
叶晨这边和顾老商议,然后笔走龙蛇的给田福堂开着药方。徐爱云对站在一旁观望的顾养民问道:
“养民啊,田润生是不是跟你一个班”
顾养民身上自带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他礼貌的对徐爱云回道:
“是一个班的,阿姨。”
徐爱云指了指田福堂,笑着给大家做着介绍,开口道:
“这位是润生他爸,大哥,这是顾老先生的孙子,和润生是一个班的。”
一旁刚开好药方的叶晨,刚才脸上还带着笑模样,此时却立刻把脸拉了下来。撇了眼徐爱云,然后语气冰冷的说道:
“我还以为这位阿姨就只是单纯带着田叔过来看病的呢,没想到是为了过来看润生的笑话。你们这些大人这样为难一个孩子,真的好意思吗”
叶晨的话让屋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顾老也是一愣神,不过以他对叶晨的了解,他相信自己的弟子是不会无的放矢的,而一旁的贺秀莲貌似知道些什么,脸上也带着愤慨的表情。至于顾养民,他则是在一旁拉了拉叶晨的衣
角,示意他别说了。
徐爱云眉毛微皱,提到田润生,叶晨表现的这么愤慨,这中间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吗她对着叶晨问道:
“这位叶大夫,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田福堂此时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作为一个村支书,他每天做的就是跟人打交道。他看得出来,刚才给自己诊病的大夫,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才产生了情绪变化,他对着叶晨说道:
润生这孩子平日里比较莽撞,他是不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叶大夫你说出来,我回去一定教训他。
叶晨撇了眼田福堂和徐爱云,上前直接一把扯开了顾养民的衬衫。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呆住了,因为上面遍布淤青,然后就见他说道:
“这里面不存在什么误会,我是养民的半个长辈,从小看着他长大,他就不是个爱惹事的孩子,他这一身的全都是拜那个田润生所赐。
他只是因为看到同学困难,借了人家钱和粮票,结果被田润生的朋友,叫什么来着哦,孙少平,就是那个孙少平给偷了。
然后养民配合学校的调查,证实了自己借给同学钱的事实。就这样他被田润生记恨,带着一群不三不四的学生,把润生堵在小树林里一通痛殴。
养民担心这件事情闹到学校那里,会让学校给田润生这伙人记过处分,他把这件事情给瞒了下来,就连他爸妈和爷爷都没告诉,只和我这个当小叔的说了。
可你们身为田润生的家长是怎么做的还要过来戳养民的肺管子。骑在别人头上拉屎,也就是这种程度了吧你们身为田润生的家长好意思吗”
田福堂和徐爱云看着顾养民这个温文尔雅的小伙身上斑驳的淤青和伤痕,彻底说不出话来。只有他们心里最清楚,这件事情肯定不会是诬赖,因为田润叶闹出的满城风雨摆在那儿呢。
田润生从小就跟姐姐亲近,再加上和孙少平又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两人甚至一起上的县高中,所以他做出这样的事情,田福堂和徐爱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刚才还面带笑容,兴致勃勃指导孙子医学知识的顾老,此时脸色也不自觉的阴沉了下来。
顾养民作为家里的独苗,平日里他父母都没说动过他一指头,自己虽然在教育他的方面有些严格,可更多的是言传身教,从来没用过任何的暴力手段。
现在看到亲孙子被欺负成这样,顾老的脸色能好了才怪。他用枯树皮一般的手指,轻轻查看孙子的伤势,然后柔声问道:
“臭小子,为什么回家不跟我们说”
顾养民一边重新用衬衫把身子包裹起来,一边挠了挠头,说道:
“爷爷,你小时候教我看《左传》的时候,不是教导过我,君子有容人之量嘛,我寻思着这是件小事情,所以就没说。”
顾老的手指微微发抖,倒不是因为他年迈了,而是心中压抑着怒火,药柜里飘出的当归香气此时也突然变得刺鼻了起来。顾老口中喃喃自语,重复着孙子的话,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君子有容人之......可《左传》里也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叶晨负责把火点起来后,他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刚才他的话虽然有迁怒的意思,可是任谁都挑不出一点理来,他之所以会这么和田福堂与徐爱云对峙是有原因的。
顾家可不仅仅是只出了顾老这么一个县医院的中医科主任这么简单,虽然他在职务上与徐爱云是平级,可是在资历上徐爱云给他提鞋都不配。
最主要的是老人家门生故旧一大堆,真要是难为徐爱云,哪怕她丈夫田福军在县里有势力,可在医院的一亩三分地,他压根儿插不上手,就只能是看着,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田家理亏。
至于顾养民的父母,也都有各自的背景,他的父亲是黄原市师范学校的副校长,至于母亲是市建筑公司的工程师。他母亲倒是还好,可是父亲的级别和田福军比起来也是要高上半级的。
这样的家庭叶晨相信徐爱云这个善于钻营的女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得罪的。而田福堂虽然是田福军的大哥,可是在县里他也是看着自己弟妹的眼色行事,所以他们就只能迎接这份冷眼相待,甚至要赔笑脸把这件事情的影响
降到最低。
叶晨注意到田福堂的额头此时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这位的手指无意识的搓着衣角,粗粝的皮肤摩擦出沙沙的声响。
徐爱云则脸色煞白,作为一名医生,她比谁都清楚顾养民身上的伤痕意味着什么,这不是普通的打闹,而是带着恨意的殴打。
顾养民有谦谦君子之风这不假,可现在人家家人愿不愿意善罢甘休这就未可知了。想到这里,徐爱云在心里暗暗骂着三字经,没想到大哥的这对儿女就没一个消停的,净给她惹麻烦!
田福堂轻咳了一声,声音干涩的像秋日的枯叶:
“顾老,这事情我们确实不知情,完全不像叶大夫说的有羞辱养民的意思,我回去一定……………”
“一定怎样”
没等田福堂把话说完,顾老轻拍了一下桌子,突然提高了声音,药碾子里的草药被震得轻轻跳动:
“老田,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你儿子在学校里称王称霸,你在双水村里是怎样我都难以想象了!”
顾老的这话有些杀人诛心的味道,他不怕得罪了这两人,要不是县医院把他返聘回来,按照他的年纪本来都该退休在家颐养天年了,而且他也不觉得这俩货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屋子里安静的能听见窗外槐树叶的沙沙声,顾养民有些不安的拉了拉爷爷的衣袖,劝道:
“爷爷,别这样…….……”
田福堂感到一阵眩晕,老爷子的气场此时前所未有的强大,他下意识的扶住了诊桌后退了两步。桌上的脉枕都被他一不小心给带歪了,露出了叶晨刚才给他开的药方,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
徐爱云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今天务必要消解顾老心中的怒火,要不然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她猜都猜不到。她真诚的说道:
“顾老,养民这孩子受了委屈都是我们管教不严,你说怎么处理,我们绝无二话。”
顾老被气笑了,徐爱云把皮球踢到了自己这边,这种做法本身就很鸡贼。她这是吃定了君子之一方,自己绝不可能倚仗着身份去为难一个小辈。
顾老直视的目光让徐爱云莫名的有些心虚,叶晨在一旁冷眼旁观,她注意到徐爱云的手指不停搓着白大褂的衣角,这位徐主任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从容,此时有些方寸大乱了。
顾老冷笑了一声,看向了孙子顾养民,然后问道:
“养民,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顾养民整了整刚才被叶晨扯乱的衣领,轻声劝道:
“爷爷,田叔叔已经道歉了。其实我是年轻人,受点委屈不碍事的。只是有件事情我没搞明白,前两天孙少平出事的时候,润生的姐姐来到学校里给他作证,说那钱和粮票是她给孙少平的。
这件事情让我感到有些费解,这些钱明明是我借给候玉英的,借条都还在我这儿,我莫名其妙的就被卷了进去,到现在都有些憎呢。”
田福堂的身体有些僵硬,他不自觉的回忆起了自己找孙少安对峙的时候,他还一个劲儿的强调自己的弟弟不是那样的人,润叶是相信少平的人品。
现在看来,狗屁的人品,他们这是故意把润叶拖进了这个泥潭,这还不够,自家的那个傻小子也被卷了进来,让自己今天脸都丢尽了。
徐爱云上前还要再说些什么,被田福堂给制止了。顾老也看出了田福堂的面沉如水,他哂笑了一声,说道:
“造孽啊,小叶,按着咱们刚才商量的方子去抓药吧呢。”
叶晨默默的走向了药柜,铜称的砝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田福堂看着称盘上的药草,突然开口道:
“顾老,我老田也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没像今天这么丢人过。养民挨打的这件事情,我回去之后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至于润叶,那丫头怕是被人给当枪使了......”
这时候叶晨已经用牛皮纸把药材打包好,顾老接过来,递给田福堂,然后叮嘱道:
“老田,药早晚各一付,忌生冷。至于孩子们的事,我作为长辈也是关心则乱,养民说的对,到此为止吧。
对了,忘了跟你们说了,养民这孩子从小就在我身边学习五禽戏,真要是动手的话,不说打死人,三五个小痞子是按不住他的,所以你们该庆幸我孙子没还手。”
田福堂提着中药,给顾老鞠了一躬,就和徐爱云离开了。因为徐爱云还要工作,他一个人回了弟弟家,正赶上过完晌午,看到吃完饭的侄女田晓霞要回学校,他叫住了小霞,说道:
“小霞,待会儿去学校帮我去叫一下润生,就说我有事找他!”
田润生因为二爸的严厉,所以平时有些怵他,没事喜欢在学校呆着,和三两个狐朋狗友在一起,嘻嘻哈哈的。
见到小霞来叫自己,说爸在二爸家等他,田润生也没多想,骑着自行车就回去了,他还没意识到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田福堂在弟弟家陪老爷子闲聊了一会儿,就去到县ge委会大院门口候着。他拿着自己的烟枪,舀上旱烟,点着后蹲在那里吧嗒吧嗒抽着烟,视线一直在大道上,直到看见儿子熟悉的身影,他这才起身。
田润生也看到老爸了,他来到近前正要从车上下来,却没想到老爸一脚踹在他自行车的车架上,他一个没把握住平衡,直接摔倒。
田福堂阴着脸,抡着手里的烟枪劈头盖脸的朝着儿子的脸上抽去。田润生还没反应过来,烟袋锅子便已经带着风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啪”的一声脆响,铜制的烟锅在他眉骨上豁开一道口子,血立刻涌了上来,顺着鼻梁流到嘴唇上,咸腥的味道让他一阵发懵。
“爸,你作甚“
田润生的话都还没说完,第二下就已经抽在了他肩膀上。田福堂眼睛红的像要滴血似的,手里的烟杆舞的呼呼作响,这个平日里最讲究体面的支书,此刻已经完全抛开了所有的体统,像头暴怒的老牛般喘着粗气。
田润生很少见父亲对姐姐和自己发火,尤其是这次还这么严重。直到田福堂歇下来喘粗气的时候,他这才畏畏缩缩的问道:
“爸,你总得让我知道为什么会挨揍吧”
田福堂懒得和自家儿子解释这么多,连闺女都掉进孙家这个坑里了,他不认为儿子能比他更聪明。只见他恶狠狠的说道:
“老子送你来你二爸这里,是为了让你读书的,不是让你学人家斗殴的。再让我知道你在学校里惹事,你这书也别读了,给我滚回家种地去!”
田福堂之所以劈头盖脸的揍这个臭小子,不为别的,为的就是给顾老和弟弟一家看的,这是他答应过给人家的交代。因为润叶的事情,本就已经坑了弟弟一把了,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
“爸,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田润生哭喊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花白的鬓角被汗水浸透,中山装的领口也扯开了,露出里面青筋暴起的脖子。
从这里路过的人远远的看着,没人敢上前劝阻。他们对田福军父子俩并不陌生,知道这是田主任的亲戚。就连门卫老张探头看了一眼后,都缩回了值班室,这年头老子教育儿子天经地义。
教训过田润生以后,田福军并没有继续在原西县逗留,骑着车子就往回赶了。田润生的事情解决了,可润叶的事情还没完呢,他在顾老那里受的窝囊气,得有个发泄的渠道,所以孙家就是最好的选择!
临近傍晚的时候,田福堂终于骑着车子赶回了石圪节公社。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了他们村里的田福高蹲在小桥上,从车上跳下来,走过去问道:
“今天又不遇集,你小子跑到这里干什么”
田福高是双水村生产一队的副队长,也就是孙少安的副手。他见到田福堂问话,赶忙站起身来说道:
“瞎,这不是大庄河我姨夫让公社叫过来正盘问着嘛。”
“盘问啥哩”田福堂明显愣了一下,有些好奇的问道。
田福高左右打量了一眼,然后凑到了田福堂身边,小声回道:
“就是扩大猪饲料地的事儿嘛,我大姨父他当个生产队长,开春的时候划猪饲料地,给每户多扩大了几分,让人家给告到了公社。
我姨急得昨晚上就跑到我家了,我今天来问问看究竟要不打紧。听人家说公社现在正盘问着哩,我等等看有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