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三十四 惊澜

那天从廊亭回来后,她就没日没夜,用灵力悉心滋养一捧新的植物,嫩绿的根茎,缓缓生出扇状的小新叶。可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不能使它们开出花朵来。

不知是何缘故,一直以来,她用灵力创造的植物里,就没有一株是完整的。要么开花不长叶,要么长叶却不开花。

一想到冷熠哥哥要去打仗了,她心里就揪得慌。长这么大以来,她还从未离开过他呢,更何况,他是要去那么危险的战场上!

“只能这样了……”

她盯着桌上的绿植叹息,若是还能开花就好了……

“哥,这是曦幽草,上面的叶子可祛除巫毒,伤口里的毒性越强,它的祛毒效果反倒越好,你把这些都带上吧。”

魔宫的风轻拂她忧心忡忡的憔悴面庞:

“我只变出了这么多……若是能开花就好了,还能用花瓣传递我的语言……”

她遗憾地说,心叹时间太仓促。这个时期的异界,通信方式还与现世界一样,主要靠书信。而传信鹤是专门用于传递官方情报的,不能私用。

若是她的曦幽花能开,就可以用花瓣直接远程传达她对哥哥的忧思与叮嘱了……

“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炘儿……曦幽……为什么你会给它取这名儿呢?”

冷熠孤傲的眼睛里映着她交瘁的模样,心里疼着,万千不舍又不好表露,怕会令她更难过。

“曦幽……是清晨第一缕柔软却温暖的阳光,代表我对哥哥的祝福与期望……哥……愿你能早日凯旋归来……”

她眸光幽如湖水地说。

他真想抚平她眉间的忧伤,再看看她平日里天真快乐的模样。

“有炘儿的祝福,比什么都好……”

他安慰她,桀骜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天气骤然转凉,异界的天冷是没有过渡的……

冷熠哥哥披坚执锐,率领军队出征那天,塓都城的雪花飘进了黑海上空的魔宫里。异界飘雪千年一遇,落地的雪花不会消融,只会像洁白的絮蕊,随天空放晴,又缓缓地飘升回云层间。

那天以后,她成日里挂肚牵心,并把自己宫殿里那些只能用于观赏,无实用的花草都换掉,用灵力栽种了满园的曦幽草。

战争不知还要持续多长时间呢,曦幽草是消耗品,那天带给冷熠哥哥的太少了。得多栽种些,长成了再随军用物资寄送过去,他也可以赏给有功劳的将士嘛……

她现在每天除了苦研灵力创造更多的奇花异草,为母妃滋补身体外,最关心的就是两界的战事。

冷熠哥哥帅兵上阵,与冥将军统领的军队联手,同心戮力,果真不负众望,很快就把周边被巫族占领的重要城池,连夺回来了。战局扭转,前方捷报不断。

异界又看到了希望,民间开始流传有关他们的佳话,把他俩比作胜利的曙光……说骁勇善战的冷熠王子,与杀伐果决的冥将军是战无不胜的一对,他俩若是早日联手上阵,奋勇杀敌,这场战争指不定早就结束了。

瑶都之役的奇袭、峰城之战的突围,的确,他俩统帅的军队配合得相当默契。

坊间甚至扒出,说冷熠王子与冥将军连生辰都是同一天……

她只希望每天都能听见冷熠哥哥平安的消息,期待着随父王一起,以最高的凯旋之礼,迎接战士们凯旋归来的那天。

花园里的曦幽草始终没有开花,时间一晃,她已长成十七岁少女模样。

她的宫殿里,曦幽草的清香四溢满园,愈来愈像小时候,冷熠哥哥抱着她时,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公主的这一击已有九成威力了。”

她的贴身女护卫黎岚,接过她的一击咒术说。

“是吗?那我出手再快一点。”

她莞尔言道。

平日里,碍于公主的身份,她想找个敢与她撒开手对练咒术的人都难,只有黎岚,这个在她半大时就招选入宫,年龄又与她相仿的御前女护卫能放手与她对练。

她正将旋身出击,院里传来侍女的声音:

“公主,王子殿下来信了……”

这真是件激动人心的事!她像小时候拿着小船花,奔向冷熠哥哥怀里那次一样,欣喜地奔过去,将他的家书捧怀里。

她回到房间里坐下,慢慢拆读这封印有王室戳印的信。

信中有他的问候,他的思念,他的关心。他叫她别总那么任性,老想蛮着父王,偷偷跑出宫去溜达,太不安全。问她是不是又长高了,是否还那么爱哭鼻子。

她从他的字里行间里,还读到了他对那个冥将军的赏识,他俩之间的惺惺相惜……

这是这些年来,冷熠哥哥寄来的第一封信。她不禁再次慨叹,若她的曦幽草能开出曦幽花就好了。

在冷熠哥哥与冥将军的运筹帷幄中,原先强势的巫族被一步步逼退到了异界的边境上。巫族又奋起反击,两界交战进入了相持阶段。

一天,战场上传来一个令她惊惶失措,坐卧难安的消息:冷熠王子在最近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伤。

她立马去找父王,父王说情况属实,还说冷熠哥哥虽然伤重,但他并无回来医治之意,而是决定继续镇守边疆。父王竟同意了他这个决定!不过父王已下令让最好的宫廷魔医去战地为他疗伤,即刻便出发。

“父王,炘儿能一同前去探望哥哥吗?”

“不行!战地环境险恶,你不能去!”

父王面色严厉,果断拒绝。

她向来是父王最疼爱的女儿,父王的顾虑她明白,可一想到冷熠哥哥……身负重伤……

“父王,炘儿现在能变幻许多治疗类的植株,若能一同前去探望哥哥,还可以帮助魔医为他疗伤呢。”

可父王依旧态度强硬,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她一同前去,最后她只能作罢。

宫廷魔医的随行队即刻出发,她为冷熠哥哥悬吊的那颗心,对他幽深的思念,迫使她做了个迄今为止,最冒险的决定。

她乔变成侍从混进了宫廷魔医的随行队伍里。

虽然是去边疆,但异界的每个城邦都设有官方的传送集中点,专供官府成员执行紧急任务时使用,大大缩短了随行队伍的行程。不出半天,他们就到达了边疆战地。

一路上,战火留下的萧条迹象看在眼里,她是真切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当他们经过营地前的一段路途时,她似乎瞥见高处石林里埋伏着黑影,可仔细一瞧,黑影又不见了,也许只是石林投下的影子吧。

最后他们顺利抵达了驻营,这里依山傍水,隐蔽在幻象密林深处,方圆五里就设有防守关卡。

当他们行进到距营门口五十米处时,守门的士兵就命随行队原地等候,只许宫廷魔医携助手及一名侍从进入营地。

这时,她上前把宫廷魔医叫到一旁,然后悄悄给他看了自己的公主令。

“公主殿下……您这是……要害微臣啊!”

他惊惶地瞪大乒乓球般的眼睛,尖尖的鼻子下,两撇八字胡戏剧性地上挑着。

“你放心,若事情办成,本公主有赏,若出了事,自然也会为你担着。”

她信誓旦旦地说。

事既至此,宫廷魔医只能硬着头皮把乔变成侍从的她带入驻营中,毕竟碍于她的身份也不敢得罪。

驻营里虽然风餐露宿,但那些训练的兵将却士气昂然,就连那一排排带翼战兽,都是威武雄壮的。

不知道冷熠哥哥身负重伤,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她心里的悬石就没着过地儿,准备了好多疗伤用的奇花异草,备在幻囊中。

我蛮着父王混入营地,哥哥会不会很生气?!算了,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在士兵引领下,她随同魔医一行人往主帅的军帐方向走,校场上士兵的训练声渐渐被抛在身后。

军帐就在前面,突然,一道强大的显形魔障幻成旋风,出其不意将她袭卷一通,瞬间,她的侍从幻形没了。

这里竟设有显形魔障,把她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唰!”

士兵的剑芒直指向她。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军营!”

“误会,这里面有误会呀……”

一旁的宫廷魔医连擦冷汗替她解释,她正埋头准备取出令牌,这时,忽听前面熟悉的声音:

“炘儿!!”

她抬头,见军帐外,冷熠站在那里,正震惊地盯视着她,眼里的情绪喜怒参半。

他身披甲胄,傲然挺立,高冷的脸上多了几分沉淀,从上至下,丝毫看不出“重伤”的迹象。

“你怎么来军营了?”

他身姿矫健地瞬移到她面前。

“哥……你不是……”她疑惑地打量他,声音愈来愈小,“……身负重伤吗……”

冷熠恍然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

在最近一次战斗中,他的确受了伤但并无大碍。“身负重伤”是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为了诱骗敌人落入圈套的一步策略。做戏做全套,父王同意配合演戏。

这是军机,想必父王没有告诉她,可谁料她为了他,竟敢偷偷混入军营里来!

她真是越来越任性了!

见到她冷熠又喜又气。

他先是对她一通责骂。

“炘儿!你太放肆!太没分寸了!”

“我……”

她被震住,呆愣三秒。

从小到大,冷熠哥哥都没凶过自己呢。

他们这么久没见面,他为什么一来就对自己这么凶?!她可是冒着危险来看他的呀。虽然她这次是做出格了,但不也是因为担心他吗?

她越想越懊恼,阵阵委屈涌上心头。

“……我……我是不该来……”

她委屈巴巴地盯着他,鼻尖又开始酸溜溜。

“我哪知道……”

她话音未落,冷熠眸光泛深,竟一把将她拥入了怀里。

久违的小时候的味道。

他最见不得她这样了,都怨自己,从小到大把她宠坏了。

他真拿这个思念已久的她没办法。

久别重逢的温暖拥抱中,他对这个被疼坏了的妹妹严厉地讲:

“炘儿,擅闯军营,依军法处置当斩,虽然哥哥不会削你发砍你头,但该罚还得罚,这事儿我会禀报父王,让他来处罚你……”

“嗯……我懂。”

她只要见到冷熠哥哥没事儿,心里就踏实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片刻之后,宫廷魔医从冷熠哥哥的军帐里出来,在士兵的引领下先行一步,到随行队停留处等她。

此地也不宜她久留。

冷熠想单独送送她。

“炘儿,你们来的路上顺利吗?”

“还算顺利吧。”

他们短暂地聊着。

营地的练兵声此起彼伏。

“咦,那个冥将军没在这里吗?”

她忽生好奇地问,还真想瞅瞅这个在冷熠哥哥心中占有份量,会被写进信里的冥王爵府的世子,长啥样呢。

“他没回营。”

“哦……”

她暗叹有点可惜。

天近暮色。

“哥,这些你都拿去吧。”

当他把她送至营门口时,她才想起,自己的幻囊里还有制成药膏的奇花异草忘了给哥哥呢。

她转向冷熠,关切地看着他。

“炘儿还是这么贴心……”

冷熠低沉的话音里透着不舍。

这一别,不知多久才能见面,她心叹,接着又从幻囊里取出一捧曦幽草,正想递给他。

“要是曦幽草能开花就好了,还可以……”

她抬头,忽见冷熠的目光移向她身后凝出锋芒。

“当心!炘儿!”

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旋身护住瞬向一侧,与此同时,她耳听身后扑腾闯来的战兽嘶鸣,尖锐兽角撩起青丝险些划伤后颈。

她在冷熠的保护下,旋身避闪转过身来的刹那,匆匆瞥见扬立起来的战兽背上,飒爽拉缰的俊逸英姿凛凛如风。

在那标致的剑眉下,沉冷乌眸与她相视对上的瞬间,竟有一种似曾相识感扣入心扉,从未有过的波澜荡漾怦跳入心,烫得她满脸通红。

“冥将军!怎么回事?!”

冷熠在她身侧护着,示意她后退,以免被战兽误伤,她的曦幽草散落一地。

“这头犀角狮在天上险中巫族的噬兽箭,受了惊吓……”

冥将军控住战兽,从其背上帅气跃下,把缰绳递给守卫士兵牵去。

“炘儿,你有没有伤着?”

冷熠关心地转头看她,见她竟有些不对劲儿。

她面颊通红,闪烁的眸光里露出从未有过的神色。

“我没事儿……哥。”

她摩挲着手指说。

冷熠的目光变得复杂。

冥将军一身戎装,就连作揖姿势都隐敛着不一样的气场。

他俊冷的眸光移向她,不小心与她的视线对上,又倏地移开,眼底似有掠过莫名的光泽,就如同她此时,莫名的心弦悸动,不敢再抬眸看他一样。

那种似曾相识感,是因为他和冷熠哥哥有几分相似吗?

氛围里缭绕着微妙的气息。

“想必这位就是冷炘公主了……公主殿下……臣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他虽说着恭敬的话,但骨子里却透着不屈的傲气。

“……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

她说。

冥将军见她身前,因为自己散落在地的曦幽草,为表歉意,蹲身下去一一拾起,幻去尘土,重新拾成一捧握在手上,欲将奉还给她,谁知,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在他递过来的瞬间,手里那捧曦幽草竟忽然开花了,蝶翅状的黛紫花瓣,层层簇拥着纤白的花蕊,从他手里的草叶之间,一朵朵顷刻绽放。

花香却也是幽草香。

“公主……臣什么也没做……”

他俊冷的眉眼间满是惊愕。

三人之间的空气蓦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