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松动

桔梗并不言语,只是默默的转过身去,继续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一群半大小鬼懵懵懂懂的样子,不过也没有多想什么,也是唧唧喳喳的继续说着之前的话题,拥在巫女姐姐的身旁跟着往村子的方向走……只有小夜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怒气冲冲的瞪了一眼老和尚。

她的年纪尚幼,自然听不明白老和尚话语之中的真正含义,只是觉得这个老爷爷真是可恶,在叫桔梗姐姐离开村子……她只理解到这一步,但就算是这样,也是觉得很不开心,同时也不禁担忧起来。

一路小跑着追上去,她的小手紧紧的拉住巫女的衣袖,亦步亦趋的紧跟着。

“晴海大师……”

顾墨站在原地,看着桔梗的背影和一大群小鬼渐行渐远,这才转过头来,淡淡的这么开口道。

“嗯?怎么,你……你以前就认识我?”

被突然一口叫出名字,老和尚显得有些惊诧,他收回不甘的盯着巫女远去背影的视线,转而紧紧盯着眼前的这个奇装异服的半妖,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这个半妖怎么会认识自己呢。

“当然不认识啊,为什么这么说?”顾墨顿时皱了皱眉头,这老和尚说什么傻话,自己怎么可能会以前就认识他呢,果然是人老大了,脑子也不太灵光了吗?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老和尚也一下子惊疑不定起来,他自认为不是什么特别有名气的法师,虽然云游四海也做过不少的事情,但是相比起那些真正的大德高僧,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的。

所以不可能是他的声名远扬,让这个半妖也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吧?

“名字?这不是大师你刚刚自己说的吗?你忘了?”顾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着对方的眼神也是充满了怀疑,约莫是他的演技太过逼真,这个时候也太过坦然,说起谎来一点儿都没有心理负担,所以老和尚反而被整得不自信了。

“我、我自己说的?”

老和尚两眼显得有些发直迷茫,他下意识的望向身后的年轻和尚,想要寻求一个答案:“……我、我刚刚说了吗?”

“啊?呃,这个、这个……”突然被问话的年轻和尚显然有些紧张,他努力的回想一番,又觉得脑子里一片糨糊的,也不太确定刚刚晴海大师有没有说这个,好像是没有,又好像是有,总之他也不能够确定。

但是对面的青年说得这么言之凿凿的,煞有介事,而且也的确一口叫出了晴海大师的名字,那么应该……应该是说了的吧!

越是这么想,年轻僧侣就越是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他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大师你刚刚好像是说了的。”

“果然说了么……”

老和尚的神色变得呆滞,他很是努力的回想着,绞尽脑汁的冥思苦想。怎么自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难道自己果然是老了吗?

不可避免的,就有这么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也没办法,大师,毕竟你的年纪都这么大了,说过的话都转头就忘记……”顾墨在那边叹了口气,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语气略显唏嘘的说道,“这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话说回来我这里有一个方子,对老年人很有好处的,你要试一试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张,看上去质地都有些泛黄,边缘处也有破损发卷的迹象,细节方面很到位。

“这、这……”

老和尚看向对方手中的方子,似乎是颇为意动的样子,只是眉角却不自觉的紧锁,似乎哪里不太对啊,现在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脑子里的思绪变得模糊起来,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对面却没有给他慢慢梳理清楚思绪的时间,也不打算让他的注意力可以集中在这方面,紧跟着就开口推销起来。

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这方子是我家祖传的方子,用蜂蜜,川贝,枇杷,加上天山雪莲配制而成……”

“它的优点简直数不胜数,不须冷藏,也没有防腐剂,而且毒性相当猛烈,味道还很好吃……”

“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良药,坚持每日服用,对于大师你这样的老年人是很有好处的……”

说到最后,顾墨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上前几步,将手里的方子塞进不知所措,迷迷糊糊的老和尚的手里。“换做别人的话,我是不买的,但是今日相见即是有缘,我想了三分钟,决定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这方子就送给大师你了……”

“啊?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老和尚下意识的连连摆手推却,他的确是听得异常心动,但是对方直接白送的话,这怎么叫他能够厚脸皮接受这份厚礼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师你拿着它,回去好好修养调理。人还是要认老的,不要不服输,不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的身体……”顾墨连连摆手,口中的话语就没停下过,仍然是那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语气。

“但是、但是……”

“别但是了,大师,现在就快点回去试一试吧,如果觉得有效果的话,就一定要每日坚持,早中晚都不能少,一顿吃三斤……还有你的徒弟,煎药这种事情完全可以让他来嘛,那个谁记得督促你师傅按时吃药啊……”

“啊啊?哦哦哦,好、好的,我明白了!”突然被叫住的年轻僧侣下意识的大声回答着,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承担起督促晴海大师每天吃药的责任的。

“那就好那就好,快去吧!一路慢走啊!”

就这样——

晴海大师满脸迷惘的神色,他打量着手里的方子,在身边年轻和尚的搀扶之下,两人慢慢的转身往村子的反方向走着。

顾墨站在原地招着手,目送着两人的身影远去,笑容满脸的表情维持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一下子收敛起来。

他淡淡的嘁了一声,接着也转身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真是麻烦的老秃驴,活着不好吗……”

一边走着,顾墨一边伸出修长的食指揉了揉眉心,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消耗掉的精神力比魅惑一大堆人都还要多,明明对面只有两个人而已……不对,应该说主要的消耗都是在那个晴海大师的身上。

因为年轻僧侣的法力相当低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魔眼捕获起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晴海大师的法力不俗,而且心性很是坚定,即使他大概是下意识的轻视了顾墨,觉得对面只是一个妖气虚浮不稳定,实力低微的半妖,还是往往不成气候的狐妖之流,再加上对于魔眼这种来自于异域世界的非凡力量并不了解——

所以进入了顾墨的视线,却又一点儿都没有这方面的防备,不知不觉的就受到了术式影响……可是就算是这些顺利的因素加起来,顾墨发现想要给对方成功的施加暗示还是挺难的一件事。

他只能够通过一些动作手势,加以语言话术的诱导,慢慢分散转移老和尚的注意力,让其心神不够集中,并且下意识的顺着被自己带偏的节奏和方向走,虽然只有一瞬间,才出现了破绽并且迷迷糊糊的着了道。

而且消耗还挺大的……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只不过是一个青铜品质的技能,目前也仅仅只有LV0的程度罢了。大概也就是顾墨的精神属性达到了足足17个点数的强度,才能够稍稍弥补一下人工魔眼的强度不足部分。

“可、可恶!你这个狐妖!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顾墨还没有走出多远,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气声,还有老和尚怒不可遏的怒喝声。

晴海大师稀里糊涂的和年轻和尚走出去好一段路,才突然反应过来,又惊又怒的将方子扔下,转身就跑了回来,准备讨个说法!年轻僧侣却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副站在远远的大后方,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真是个可恶的狐妖,就是喜欢迷惑人心,也只会这种手段了!”因为一时不慎阴沟翻船,晴海老和尚自然惊怒交集,不过仍然觉得是自己大意了的缘故,所以才会中了对面的半妖的小伎俩。

“大师可别这么说,我并不喜欢迷惑人心,只是你年纪也这么老大了,我也不好用别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大家都是斯文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够好好说的呢?”

顾墨站定脚步,回过头来叹了口气,并不赞同晴海老和尚的指控。

什么叫只会这种手段?自己只是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采取其他手段而已,譬如说打断老和尚的腿,然后把他扔出村去……真是的,自己都已经采取很柔和的策略来试着解决问题了,怎么就一点儿都不能够理解到自己的苦衷呢?

对于老和尚这么快的反应过来的这件事,顾墨也并没有什么失望感觉,魔眼力量能够确切生效一次就已经很不错了,就目前来看,暂且只能够用来应付普通人带来的麻烦,或者强控一些精神意志较弱的敌人,稍高等级的目标就不适合用来对敌了。

只能够等技能等级提升上来,或者看看有什么办法让人工魔眼本身的品质位阶发生质变……

当然还有一个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拼命强化自身的精神力强度……人工魔眼又怎么样,LV0又怎么样,如果他的精神属性的点数有个50点、100点之类的,这魔眼的赫赫凶名绝对要比什么“直死魔眼”、“扭曲魔眼”更加可怕!

“可笑,你有什么伎俩,就使出来吧!”晴海老和尚自是不信,刚刚着了道的他怒声说道。

“……”

“……”

“大师,难得糊涂啊,你刚刚就这么走了不好吗?”顾墨沉默了一小会儿,无奈的摇摇头,“你知道我爷爷怎么活到一百岁的吗?”

“你爷爷也是妖怪吧,活到一百岁有什么好稀奇的!”

这个半妖想表达什么来着?妖怪的寿命悠长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别说是一百岁了,两百岁或者三百岁也不过等闲吧,莫说是那些大妖怪了,就算是一般的妖怪,三五百年的光阴也完全不值一提。

“不是,是因为他从来不多管闲事……”

顾墨笑了笑,紧接着神色收敛,很是认真的说道:“大师,也请你不要多管闲事,我们并没有妨害过什么无辜的人,在这个村子里也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过活而已,所以可不可以请你放过我们呢?”

“……”

“……”

被这么噎了一下,老和尚脸色不太好看,但仍然是非常严肃的缓缓摇头:“请恕我无法认同。”

人与非人之间的鸿沟是巨大的,此岸与彼岸的居民怎么能够共同生存在一个地方呢?尤其是刚刚的那个巫女,委实是不应该继续停留在人世了。这是老和尚的坚持,他自有自己的观念和一套道理,并不会被轻易说服。

“那就是没得谈了?”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顾墨还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看着对面的老和尚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你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吧……”老和尚脸色严肃的说道,他非要完成这件事不可,谁都不能够阻止他。这个半妖自然也不行,而且魅惑都没用的话,他并不认为对方还能够有别的什么手段。

现在不外乎是虚张声势的张牙舞爪,实则是外强中干。

“好,你清高,你了不起,真以为我治不了你吗……”

顾墨冷笑起来,而在他露出冷笑的时候,对面的老和尚也是凛然提气,周身的法力蓄势待发。

虽然仍然不觉得这个半妖的真正实力能够有多强,但是刚刚吃过一次亏的他,眼下自然不会再轻敌大意了,不管对方接下来怎么暴起发难,有什么手段,晴海老和尚都会摧枯拉朽的击倒对方,以菩萨心肠施展霹雳手段!

然而——

“喂!大家看过来!”

老和尚没想到的是,对面的半妖青年根本没有动手,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扯开嗓子大喊起来,将不远处的庄稼地里正在烈日下忙碌着的村民们的注意力,全部一下子吸引了过来。

顾墨挥舞着手臂,吸引着村民们的注意力,继续扯着嗓子大喊着:“看这里看这里,就是这两个可恶的秃驴,大家看清楚了啊!尤其这个老家伙不安好心,他刚刚想要把巫女大人赶出村子……”

“?”老和尚愕然的瞪大眼睛,这是在干什么?

下一刻,他感觉到数十上百道愤怒的视线一下子汇聚到自己的身上。

…………

村子里。

桔梗的住处。

“小夜,是还有什么事情吗?”看着那群孩童都带着分类好的药草回家去了,而小女孩还在自己的身边踟蹰着,桔梗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小女孩柔顺的头发,轻声说道。

“桔梗姐姐……”

小夜迟疑着,还是开口问道:“你不会离开这里吧?”她眼巴巴的样子,充满了希冀与渴求,似乎非常担忧的模样。

巫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她察觉到小女孩此刻的心情,那是担忧以及对自己的信赖和依恋。

稍微想了想,她轻声的问道:“小夜喜欢我吗?”

“嗯!很喜欢!最喜欢桔梗姐姐了!”小女孩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我也是把小夜当作妹妹一样的啊,怎么会离开呢?”桔梗的笑意更加柔和了,她这么喃喃的说着,好像是在给眼前的小女孩回答,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着的样子,仿佛要说服自己一样。

“真的吗!?”小女孩惊喜起来,眼睛都一下子变得明亮了。“我就知道村长爷爷不会骗我的,他说桔梗姐姐你和大哥哥……”

兴奋的说着,她又猛地想起村长爷爷和父母的叮嘱,赶紧伸手捂住嘴巴,不再继续说下去。

“嗯?说我和他怎么样?”巫女微微挑了挑眉毛,难道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外面远处隐隐传来了非常嘈杂的声响,打骂、怒喝以及尖锐的诅咒不绝于耳,似乎是很多村民一同发出的声响,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还能够隐约听到,这让巫女登时心中一凛——

外面出什么事情了?怎么会这么吵?

她立刻站起身来,凝眉看向窗外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在村口那边人头攒动,一大群村民村妇身上还带着田地里的湿泥巴,满头大汗,但是却根本顾不上这些,他们全都是群情激涌,挥舞着手中的锄头、钉耙,追打着前面的两个和尚。

没有工具的人就捡起地上的泥块、石子,狠狠的往前面扔出去,也和其他人一样,在破口大骂,似乎与前面的两个和尚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对其那叫一个深恶痛绝。

一老一少两个云游和尚被打得抱头鼠窜,连连求饶,身后的乌泱泱一大群村民们不依不饶,追打着叫骂着。

烟尘四起,场面异常壮观惨烈。

而在村口的方向,那个家伙正拿着手中的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浆果咬了口,慢慢悠悠的走回来,浑然不管身后的背景是一副怎么样的混乱景象。

“……真是乱来……”

沉默地看了一小会儿,巫女叹了口气。

只是虽然说着这样的话语,但是她的嘴角仍然是不自觉的微微勾起。

慢慢的收回视线,她低垂眼帘,望向身边好奇的踮着脚尖,也试着看向窗外的小女孩,再度伸手摸了摸那小脑瓜子……虽然自己其实是真的想要像以前一样安安定定的,也认为这个村子容得下自己。

但是,或许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