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二章 海内
方才还是阳光和煦、澄空云净;转眼天空变成了墨汁一般的颜色,持续响雷声震荡不绝。在黑漆漆的云层里,撕开一条条一缕缕电光火石的脉络;如墙一般掀起的波浪在愤怒的飞沫中呼叫,跟狂风争鸣。
而呼啸的狂风同样不甘示弱的紧紧抱起一层层巨浪,恶狠狠地把它们翻卷贯在海面上,冲击在摇曳起伏的船体上;宏声如雷的化作大片扑面而来的尘雾和碎末;瞬间涤荡过甲板上奔走的人群和降下帆揽。
随着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一片片被凌空震碎云层,像青焰一般在无垠的天幕中燃烧。随即就被深不见底的天空抓住,熄灭在深渊中。只剩下掠过海面的光影,火蛇般在大海里蜿蜒游动,一晃消失。
这一刻,无论是单人合抱如柱的五根巨大船桅,还是宽十丈长数十丈的巨型船体;都在风间浪头的激烈翻卷和拍击中,发出了不堪承受的沉声轰鸣和震感,还有龙骨和船壳,持续受到水压的咔咔作响声。
号称八千料宛如一座小型活动城邑的大海舶,就像是一个被大害肆意抚弄的玩具一般;又像是有些笨拙的海鸭一般,颠簸起伏的奋力穿过瓢泼如注的风雨,又被摇曳抖荡在小山一般的波峰浪谷落差之间。
而被充满固定在甲板上的人和物件,就显得更加渺小和脆弱。哪怕只是海浪拍击在船体的一点余波,对于他们都是铺天盖地、劈头盖脑的没顶之灾;汹涌而至的浪潮瞬间就卷拽走了一切固定不牢的事物。
而对于躲在舱内的人们来说,同样也是难以幸免;不断从各处缝隙灌入的风雨和海水,如同小溪般哗哗流淌在走廊过道之间。还有船身仿佛就要在下一刻脆裂、崩解的咔咔应力声;都像是在催命的音符。
对于从未见过大自然如此伟力的绝大多数人,也由此深刻体会到了大海反复无常的爆裂一面;更是深刻领会到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真实蕴意。因此,船上老弱妇孺们都当场瑟瑟发抖的祈祷。
而祷告的对象,从传统中土各地的观音大圣、四海龙王、风伯雨师、雷公电母、水部天君、平海天师、波罗海神;到外域的难陀龙王、娜迦、水神伐楼拿、伊士塔尔、羽蛇神;甚至是某位景教主保圣贤。
这一刻,绝大多数人是如此的虔诚亦然,又心惊胆战的无比煎熬。以至于,持续的祈祷声在舱内的持续回荡下,形成了一阵又一阵的共鸣和回响;其中甚至包括了,江畋带上船来一起北归的十多名森人。
作为从未见过大海的森林之子,原本晕船症状严重,上吐下泻的几乎躺倒一地的她们;在这一刻仿若是被马上治愈了一般,开始用磕磕绊绊的唐话,祈求起某位负责守护此界的后土娘娘/大地母神庇佑。
这也是江畋专门为她们安排的出处和来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待到抵达京师之后;她们就会再度受到敕封。获得专门祭祀后土女神和侍奉方丘坛/地坛的世系巫女身份;并从属于西京里行院配下行事。
至少,相比之前已经发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异界来客和奇异种群。她们生而亲善草木的天赋,善于照料、培植和短时间内催生植物的本事;用在各种农事相关的祭祀活动上,堪称类似祥瑞一般的存在。
与此同时,江畋还听到了外甲板上,本船船首的呼喝和叫骂声;大体意思是他在这条巡回航路上,操船走了至少二三十年,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却未尝在中土近海一带,见过如此大规模的狂涛巨浪。
然而话音方落未久;在暴风骤雨中仿若避雷针一般,激烈摇摆不停地的第二根粗桅,就发出了刺耳的摧折声。又随着粗大桅杆上迅速蔓延开来的蛇形裂纹,框框作响之下不断崩裂、脱落、弹飞的铁箍件。
在下一场劈头盖脸卷过甲板的浊浪滚滚之中,轰然居中折断倾倒;拉扯着诸多弹射绷断的缆绳、撕裂了收缩折叠的帆幅;毫无阻碍和遮掩的,斜砸在诸多重新露出水面,却已躲无可躲的船工、水夫身上。
霎那间,包括两鬓苍苍、筋肉泵结的船首在内,至少二三十人都被瞬间砸扁、碾落……。更有数人被扯断崩起的绳揽拍倒、抽飞,转眼就在风潮卷动之下越过了阑干的保护,如同蝼蚁一般的消失在浪巅。
然而,时间仿若在这一刻突然停止了。虽然天地间的风雨依旧、海上的浊浪排空,但船上的呼号和嘶吼声,却是在瞬间消失了。因为轰然倒下的巨大船桅,堪堪停在了距离最近一人的数尺上空再也不动。
也夺走了甲板上所有人的声音和呼吸;直到首当其冲、受惊过甚的船首等人,一屁股脱力跌坐在地上;又连滚带爬的挪到一边,这才重新发出了如同哭腔一般的嚎叫声:“老天保佑,海神显灵了……”
然而,这时一阵嗤笑声穿透了风雨,也响彻在了甲板上。紧着着横在虚空中,将倒未倒的粗大船桅,也无风自动的凌空飞扬而起;甩脱开诸多缠绕不已的绳揽、横条和破帆,就此远远的一头栽入海浪中。
“多谢……多谢……仙人的救命之恩。”而后,才又几个突兀响起的叫喊声,再度打破了沉寂:却是之前众目睽睽之下,被绷断的帆揽抽倒,拍飞,卷入大浪中的遇难者。从头到脚都在淌水却依旧活着。
只见他们不顾一切的五体投地匍匐着;对着船舱的方向顶礼膜拜不已:这时大多数人才注意到,在船中最大的船楼上方,虚空而立一个模糊的身影。但无论瓢泼的风雨还是激扬的海浪,都不能动摇分毫。
就像是有一个天生的光环和护罩;隔绝了暴风骤雨还有海浪滔天的影响一般。如此神乎其神一般的存在;赫然无疑就是那些幸存者口中的仙人显灵了;因此,包括船首在内剩下之人也毫不犹豫跪拜再三。
然而就这一耽搁,又有一股如墙的大浪汹涌而至;哗啦作响的再度重重拍打着船身,猛烈的晃向了另一侧,也将甲板上跪成一片的人们,变成了一堆的滚地葫芦。更有固定不稳之人,脱出了绑绳的牵引。
转眼间激烈呼叫着,被暂时淹没了甲板,又打着旋涡的大片水流,给裹卷而走纷纷撞击在船边;又吃痛惨叫着被摇出了船舷外。但下一刻奇迹再度出现;这些眼看被海浪吞噬的人,又接二连三倒飞回来。
与此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再度穿透了风雨,响彻在所有人的耳边:“一群蠢货,只知道求神拜佛、感谢上苍,却不知道继续自救么?”这时,发髻披散的老船首才反应过来连忙回应道:“尊奉教诲。”
随即他就再度恢复了精气神一般,变得格外振作和亢奋起来;越发卖力的指使和驱从着,甲板上奔走劳碌的水夫、船工和杂役;再度检查固定各自的绳揽,将被冲脱的物件重新绑好,将撞坏之物投入海中。
毕竟,在这种罕见的滔天巨浪与风暴中,有位神仙降临在他的船上,随时随地施以庇佑援护;这对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行船生涯,又是何等幸运和惜福啊!只要能活下来,就足以成为称颂世代的家门传奇了。
因此,接下来与暴风骤雨、浪潮喧天的抗争,又整整持续了小半天时间;但这些自觉得到某种无形护持,具有莫名底气的船工水夫们,却越发亢奋与振作起来,与变幻无常的大海竭力抗争过最艰难的时光。
最终,付出十数人受伤,一人重伤,但无人失踪的代价,让喜怒无常的大海最终放弃,将其翻覆吞噬的渴望;而迎来了风雨暴潮退去的天光重现时刻;却是一个碧空如洗、月朗星稀、海面清光遍染的夜晚。
急雨黑云散去的海面,空气似乎变得格外的清新怡人;波光粼粼的微澜荡漾间,仿若散落着一条条、一片片的银条、玉带;又有大鱼和豚类追逐巡游期间,时不时翻出水面换气,或是哗啦作响的一跃而起。
如此海上明月共潮生的美景风光,也令人很难想象不久之前,众人还是在铺天盖地的风暴浪潮中,苦苦挣扎和艰难求生的情景。
因此,随着甲板上想起了一片,劫后余生的低低欢呼;江畋也悄然回到舱内。
只是,全身滴水不沾的他,刚刚闪现在座位寝室的内舱;就被一个火热而柔软的娇躯,从背后拥怀津贴着;发出了动情的短促鼻息阵阵。他不由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道:“狐狸妹,你这又是哪一出啊!”
“妾身,自然是想要祈求,来自护佑仙人的恩泽。”令狐小慕却是吐息如兰,娇躯越发火热柔软的轻声道:“妾深只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浪暴潮,吓坏的可怜小女子;唯求些许抚慰,你说是吧,芳怡?”
随着令狐小慕耳鬓厮磨间,微颤的话音未落;就听暗处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起。然而片刻之后,未曾点灯的舱室内,一片旖旎和暗室生香,却被突然响起的摇铃声所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