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撤乐减膳

直到闯贼已出兵要偷袭开封之迹,关于洛阳失陷和福王蒙难的奏疏才送到大明京师。

消息之所以迟,是因为洛阳失陷和福王蒙难这事过于重大,而河南巡抚李仙风又在此前领军前往救援洛阳,开封诸官在未得确证之前,迟迟不敢报于朝廷。

关于李自成的事迹,前几日在京师中就已有了些传闻,但也只是仅限于民间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而在朝廷之上诸官却都是三缄其口,无人敢谈及此事。

不管张献忠、李自成诸贼如何肆虐湖广、四川,甚至河南,都离大明京师太过遥远,根本无法影响到这边人们的生活。

可李自成袭破洛阳、杀死福王的塘报和奏文正式报到北京后,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使京师从皇帝到朝官,再到那些平民百姓们大为震惊。

从这时开始,不论是在京师的大小衙门,王、侯、贵戚邸宅,又或是各处茶馆酒肆,街巷细民,洛阳失陷、福藩蒙难的事便成了中心话题。

…………

崇祯皇帝得到开封发来的飞奏是在快进午膳的时候。

他登时脸色大变,只感到头脑一蒙,几乎支持不住,身体歪歪斜斜,连连跺脚,道:“嗨!嗨!嗨!”

随后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乾清宫里的大小太监和宫女们都十分的惊慌,那几个有头面的都跪在地上轻声劝解,没有头面的都退到帘外和檐下屏息而立,不敢再发出任何一丝的声响。

崇祯皇帝哭了一阵,想到还要处理洛阳的善后之事,便止了哭泣,他叫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命他传旨于午后召见若干朝臣,专处理洛阳的事。

王德化去后,崇祯皇帝心中愁苦,无心省阅文书,怀着又恨又气的心情,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祖宗三百年江山,从未见此惨变。朕自御极以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也未有失德之事。

没想到流贼竟如此猖獗难制,祸乱愈演愈烈,终至洛阳失守,福王被戕。亲王死于流贼,三百年来第一次。

朕如何对得起神宗皇爷爷啊!”

他为了向上天加重“省愆”,又传旨先罢了今日的午膳,他要“撤乐减膳”,又传谕给御膳房,命百日之内不要再为他预备荤菜。

小内监领命前去传谕,崇祯皇帝踱步来到窗前,他先叹了口气,又自语道:“朕年年剿贼,天天剿贼,竟得到这样的结果!

朕非暗弱之君,总在为国焦劳,一心励精图治,中兴大明,可惜上天不佑,降罚朕躬。朕不茹荤,不饮酒,只求感格上苍,挽回天心尔。

希望上苍能明晓朕的苦衷,为我大明降下福祉!”

…………

午后,内阁的几位辅臣,礼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再加兵部尚书陈新甲,还有礼、兵两科的几位给事中,河南道御史和湖广道御史等诸臣工奉召进宫。

此外,年高辈尊、白发垂胸、仪表堂堂的老驸马冉兴让,也奉召进了宫。

他们先在皇极门内的金水桥外会齐,又穿过宏政门、中左门、右后门,绕过了建极殿的背后,才是乾清门。

门外有两个高大的鎏金铜狮子,左右各一,在艳阳的照耀下金光闪闪,进入乾清门后就是御道,两边护以雕刻精致、线条厚重而柔和的白玉栏杆和栏板。

诸臣们沿着御道的两侧向北走去,直到崇阶,也就是南向的丹陛,中间是一块巨大的石板,雕刻着双龙护日,祥云满布,下有潮水,其结构严密、完整,形象也极其的生动。

从两旁的石阶走上去,就到了乾清宫正殿前边的平台,即所谓丹墀,丹墀上有鎏金的铜龙、铜龟、铜鹤,都有五尺多高,成双配对,夹着御道,东西相对峙,另外还有宝鼎香炉等等陈设。

一进乾清门就能感受到那股十分肃穆与庄严的气氛,愈向前走愈增加对皇权的崇敬与畏惧之心,等到了乾清宫的正殿前边,简直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了。

前头引路的小太监并没有带他们直接进入乾清宫的正殿,而是从正殿檐外向东拐去,一直走到东角门。

角门旁边有一座小建筑,垂着黄色锦帘,门额上悬一小匾,上写“昭仁殿”三字。

殿门前侍立的小太监连揭两道锦帘,大家躬身进去后,又向东,又连揭两道锦帘,诸臣才进到最里边的一间,这里才是崇祯皇帝召见他们的地方。

崇祯皇帝的面容很是憔悴,眼睛也红肿起来,能看出适才应是哭过,他坐在铺有黄缎褥子的御榻上。

榻上放一张紫檀木的小案几,上边摆有几封文书,还有一只带盖的茶碗放在莲叶形银茶盘上,在他的左边悬有一块小匾,是崇祯皇帝御笔亲书的“克己复礼”四字。

待诸臣都行过叩拜之礼后,崇祯皇帝叫他们都起来,然后又叹了口气,方才神情忧伤地说道:“朕已御极十有三年,国家多事,又遇连年饥荒,人皆相食,深可悯恻。

近日,唉,唉,竟然祸乱愈烈,献贼尚未剿除伏诛,闯贼又成气候,李自成攻陷洛阳,福王乃朕的皇叔,却被流贼屠戮。”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的眼圈儿都红了,泪花犹自在他眼中滚动,好在未曾落下,他伤心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孟子曾言:‘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可朕连自己的亲叔都不能保全,此皆朕之不德所致,真当愧死!”

忽然,他的鼻子一酸,竟是没能忍住,泪花自他的眼中滚滚而落,他不由自主的抽咽着,一时间泪如奔泉。

诸臣皆不敢言劝,老驸马冉兴让和首辅范复粹才刚刚站起,见此情形又急忙跪下,叩首不止,劝崇祯皇帝不要悲伤,要保重圣体安康,又说此皆是气数所致,非为圣上无德。

崇祯皇帝勉强止住抽咽,他揩了揩眼睛和脸上的泪痕,又接着哽咽道:“这……也说不得都是气数所致。

就是气数使然,亦须尽人事,以图补救,这几年,何曾补救得几分啊!”

昭仁殿中的另外几位朝臣听到皇上的话语中颇有责备之意,也急急忙跪下,俯伏叩首,竟不敢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