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可笑
朱十金看着忽然发笑的徐甲，他的眼神沉了下去，道：“你笑什么？”
徐甲道：“我笑我自己。”
朱十金道：“你笑你自己？为什么？”
徐甲道：“既然你明显已经知道秘图就在我这里，还有的是法子让我开口，又何必讲这种好听的话来骗我高兴呢？”
朱十金道：“因为你虽然不是天尊要找的人，但是我这几年在你身上浪费了如此多的心血，再加上你本来就是个人才，而天尊需要人才，各种各样的人才。”
徐甲沉吟道：“我还是不信。”
朱十金道：“要怎么样你才相信？”
徐甲道：“你先放了我，我就将暴雨梨花的图纸交出来，绝不骗你。”
朱十金也笑了，道：“幸亏你刚才提醒过我，否则我几乎又要相信你的话了。”
徐甲叹道：“我也知道这交易是谈不成功的，但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朱十金道：“你说。”
徐甲道：“我要是不想说话的时候，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要我开口，我若不说出暴雨梨花针的图纸在哪里，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找得到。”
朱十金目光闪动，微笑着道：“这一天一夜里，你根本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我大不了将这地方每一寸都翻过来，还怕找不到？”
接着他沉下了脸，道：“既然要找，自然要从你身上开始找。”
徐甲道：“欢迎得很。”
朱十金盯着他，目光像是正在追寻狐狸的猎狗。
徐甲的一双眼睛却东张西望，绝不去接触他的目光。仿佛生怕被他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出什么秘密来。
屋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很多，徐甲一样样地看过去，从墙上挂的画，看到桌子上的蜡烛，看到棺材，从棺材看到地上的死人，一个死人一个死人的看过去。但是，他却偏偏看都没有看自己的那柄剑，连一眼都没看。
朱十金的眼睛突然亮了，忽然道：“我如果是你，我会将那秘图藏在什么地方呢？”
徐甲道：“你不是我。”
朱十金笑了，道：“不错，我是个刀客，你却用的是剑，我不是你，我也没有你的剑。”
徐甲的脸色似乎变了，变得几乎全无血色，如果朱十金找到了图纸，他绝对是活不成的。他突然笑了，有无奈，有伤感，一个将要死了的人，会是什么感觉呢？活着的人是无法理解一个将死之人的感觉。一个人的生死，本不是由他自己决定的，无论什么人都一样。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什么呢？
是等死。
明明知道自己将要死去，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等待死亡降临。当死亡降临时，这时的死亡已经是种恩赐，是种解脱。
他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得到的感觉绝对比死亡本身更痛苦。
向死而生，人是从一生下来就在等死，还是从他有了死亡这个概念后才开始意识到这个事情呢？
他像是认命般的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朱十金已大笑着从他身上掠过，“叮”的一声，一刀将剑挑起，左手一把抓住剑柄。剑刃银光灿灿，剑柄上缠着的缎子却已经变成了紫黑色，地下尸体流出来的血也已渐渐凝固，昏暗灯光中，也是紫黑色的。
朱十金用刀刃自剑脊上轻轻划过去，用眼角瞟着徐甲，喃喃道：“好剑，果然是好剑，可惜剑柄做得太坏了些。”
徐甲勉强笑道：“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去换一个。”
朱十金忽然笑道：“用不着。甲哥儿，你运气一向不错，今天运气也不错，我现在就可以替你换。”
徐甲笑得更勉强，道：“不必费神了，你的好意我心领就是。”
朱十金道：“大家既然是好朋友，甲哥儿你又何必客气。”
他慢慢地倒转剑锋，“哧”的一声将剑插在地上，剑柄犹在不停地摇曳。
他用两根手指一弹，听见了什么声音，眼角瞟了一眼徐甲，戏谑道：“咦，这里面怎么好像是空的。”
他用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连舌头都是干的，干得像条咸鱼。
朱十金慢慢地一点头，道：“嗯，果然是空的呢。里面好像还有卷纸。”
徐甲莫名意味莫名的长长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朱十金大笑，用手在剑柄上摸索，终于，在剑格的饰纹中摸到一个凸点，轻轻往下一按，“咔擦”，有机关的声音响起，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有点疑惑的望了徐甲一眼，随即笑了，他的手捏住剑柄上的锷一转——剑柄果然是空的，一转就开了，但是藏在剑柄里的却不是一卷纸，而是一蓬针，牛毛般的细针。
“叮”的一响，这蓬牛毛细针已经全部激射出来，打在朱十金脸上，打在他眼睛里，打在他的脖颈上。
朱十金以手掩面，狂吼着，扑到徐甲身上，仿佛还想要跟徐甲拼命，可是他的人一跌倒，就不会动了。
万箭穿心是什么样子，徐甲没见过不知道，不过看到现在的朱十金，也能想象一二了，他满是鲜血，千疮百孔的脸，活像一张破麻袋。
他现在再也不用带面具了，不管是天尊堂主，还是独行刀客，或者是朱老大，这些脸谱他再也不需要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死人，死得很惨的死人。
地上依旧冷而潮湿，但曙光却从窗外淡淡照了进来，长夜总算真的已将过去。
徐甲躺在地上，甚至还可以感觉到朱十金脸上的血在流，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裳，他的心里忽然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悲痛，无论如何，这人曾经总算是他的朋友，假如还有还有选择的余地，他实在不愿意这么做，可是他知道没有。
而且就算他交出暴雨梨花针的图纸，朱十金还是不会放过他的。更何况，他根本连看都没有看见过那见鬼的暴雨梨花的图纸，他顺着朱十金的话承认图纸在自己这里，也不过是为了要保全自己的性命罢了。
不过，虽然他没有图纸，实物倒是的确有一件，这是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他们不知道徐甲有暴雨梨花针，更不知道徐甲的藏剑庐，而这正是徐甲在藏剑庐得到的暴雨梨花针简。
【暴雨梨花针简】
物品：消耗品
效果：【夺命】【秘隐】
说明：暴雨梨花针的简化版本，虽然体积更小更容易携带安装，但是威力也下降了许多，并且变成了一次性消耗品。
藏剑庐：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朱十金死的也并不冤枉了，虽然他没有找到图纸，但是他最后还是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暴雨梨花针，并且死在了这暗器下。
就算真的有那所谓的图纸，也在徐甲这里，而且朱十金也拿到手了，徐甲知道，自己还是会死。
朱十金当然绝不会放过徐甲，因为怎么说他们曾经都是朋友。
你如果出卖过你的朋友一次，以后就绝不会再放过他，因为你已经没脸再见他，内心的羞愧痛苦会慢慢变质，你最后会比他的仇人更恨不得他去死。
门窗之前都已经关上了，远处的鸡鸣声开始此起彼落的响起，曙光已经渐渐照白了窗纸。
门外突然想起了很多人的脚步声。
徐甲在心里叹息，很无奈：“终于来了。”他知道，朱十金刚才的那些吼声，这个客栈的人只要不是聋子，肯定都会听到，这个地方的所有人也必定会被那些惨吼声音引过来。
“朱老大，你在哪里？”
“出什么事了？”
“你能确定刚才是朱老大的声音吗？”
“绝对不会错。”
“可是这个房间却是那个老太婆住的。”
“我早就觉得那老太婆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了。”
金老板、白衣张三、胡天焦、齐一刀和天尊的三个人，果然全部都来了。
现在徐甲只希望他们能在外面多商议一会，等他运行真气将穴道撞开之后再进来，但是，这个愿景怕是要落空了。
刚才朱十金撞破的窗户口，已经发出一声抽冷气的轻呼声，一只眼睛也从这里露来了——一只满布血丝像火焰般燃烧的眼睛。显然眼睛的主人已经被屋中的情景惊到了。
齐一刀道：“你看见了什么？”
胡天焦道：“死人，一屋子的死人。”
这句话刚说完，房间的门已经被“砰”地一声撞开，天尊的三个人一马当先的冲了进来，只看了一眼，又立刻退了出去。
这一间小小屋子里的情况实在是太恐怖、太血腥、太悲惨。
又是过了半晌，齐一刀和白衣张三才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两个人同时轻呼一声。
白衣张三道：“果然全部都死了。”
齐一刀道：“朱老大怎么会和这老太……”他忽然发现这老太婆并不老，他瞪大了眼睛，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白衣张三道：“这人又是谁呢？呀……孙无静？怎么会是孙无静？”
听到孙无静这个叛徒的名字，天尊的三个人又从外面进来了，脸色略僵硬的再次打量着这个小房间内的一切。
突然听到金老板冷笑道：“各位难道没有看出来这里还有个活着的吗？”
齐一刀道：“是谁？”
金老板道：“当然是个死不了的人。”
徐甲本来的确是想暂时装死的，但是金老板已经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来，看着他，面带微笑道：“徐公子可是睡着了？徐公子能在这样的屋子里面睡着，果真是胆色过人呀，金某佩服。”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个反过来需要他保护的黑衣人侍卫，当然还是形影不离的贴在他身后。
白衣张三失声道：“徐甲？他还在这里没有走？他果然还没有死！”
金老板悠然道：“莫忘记徐公子武功高强，剑法超群。”
白衣张三用眼角瞟着齐一刀，冷冷说道：“却不知道他的头疼不疼？”
齐一刀道：“想必是疼的，我试试！”
徐甲刚刚睁开眼睛，就看一柄雪亮的钢刀已经向他的咽喉处砍了下来——
好亮的刀！
……莫不是不锈钢的？
徐甲笑了。
没想到自己都已经死到临头了，竟然有这样荒唐的念头，难道不可笑？
对了，这是第几次死到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