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不是好人
徐甲换了件宝蓝色的新衣服，他现在在黄月的房间里。
黄月坐在床上，抱着棉被，道：“我们为什么不把酒拿上来，就在这屋子里面喝？”
徐甲微笑道：“喝酒有喝酒的地方，地方不对，好酒也会变得不是那么好。”
黄月道：“这地方有哪里不对吗？”
徐甲道：“这是睡觉的地方。”
黄月道：“可是……楼下一定有很多人，我又没有新衣服换，怎么好下楼呢？”
徐甲笑了笑，道：“我就是你的新衣服。”
黄月道：“你？”
徐甲道：“跟我在一起，你用不着再穿新衣服，别人也一样会看你的。”
黄月笑了，巧笑嫣然，道：“你是不是从来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徐甲道：“通常来说，是这样的。”
黄月道：“你有没有脸红过？”
徐甲道：“没有。”
徐甲忽然转身，说道：“我在楼下等你。”
黄月道：“为什么？”
徐甲道：“因为我现在已经快要脸红了，我脸红的时候，通常也是不愿意被人看见的。”
她看着下楼的身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的很好看，通常陷入爱情中的女人笑容都是很甜的，她也不例外。
黄月打开随身带着的箱子，拿出了一套衣服。
这套衣服虽然不是新衣服，但是鹅黄色看起来很舒服，色彩也很鲜艳。她喜欢色彩鲜艳的人生，喜欢色彩鲜艳的衣服，当然也会喜欢色彩鲜艳的人。
徐甲好像就是这样的人。
他骄傲，任性，有时有着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冲动，像是个孩子。有时却又深沉稳重得像只老狐狸，让人忽略了他的实际年龄。这些却又好像都只是他的表面。
她知道这样的男人不是好对付的，女人们想要俘虏他，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是谁叫她喜欢上了这个色彩鲜艳的人呢？
她决心要试一试。
黄月下楼了。
初春时分的天气，院里的几处花圃已经有了缤纷的色彩，黄月淡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其间，夕阳的光透过院子外的大树笼罩过来，花朵们齐齐上了一层金色，也将她的侧面染成金黄色的剪影。
这样的这样的一副画面摊开在你面前时，你的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徐甲只觉得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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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吃饭的地方并不大，不过的确很精致。
进门就能看到墙上挂着的书画，旁边架子上摆着春天刚开放的花，桌子是红木的，还想着白云石。简直让人觉得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吃饭就是种享受，更是种荣幸。所以这样的环境就算是价钱比其他地方更贵，也没有人会在乎了。
今天朱十金说的天尊的那三个人，占据了靠门最近的一张桌子，眼睛在盯着门。
他们显然依旧再等着什么人。
金老板并没有因为有客人在就耽误自己的用餐时间，他是老板，当然有人给他做事。
金老板坐在靠近窗户的桌子，他虽然是个胖子，但是吃饭喝酒却是慢条斯理的，甚至可以说的上是优雅，那黑衣人依旧影子般的站在他身后。
法事已经做完了，两个和尚居然也坐在这里吃饭，灯光照着他们的头，亮得让徐甲回想起了上一辈子的记忆，像是车子的远光灯。
他们好像是刚刚不久才刮的头。
风中隐隐还可以听到那位老太太的哭声，究竟是谁死了？和她是什么关系？才让她哭得这么伤心。
茶是好茶，酒当然更好。
徐甲穿着宝蓝色的新衣服，喝了几杯好酒，似乎就已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全然忘记了。
朱十金却显得有些担忧警惕，酒喝的很少，菜也吃得不多。简直让徐甲怀疑是不是变了一个人。
黄月嫣然一笑，道：“你看起来这么威武健壮的汉子，吃起东西来，怎么比小姑娘还秀气呢？”
朱十金苦笑道：“因为这顿酒是我请客，自己吃自己的，总是难免有点心疼。”
徐甲又是一杯酒入腹，微笑道：“我却不心疼。”
见他忽然向那边的伙计招手示意其过来，说道：“你替我送几份这里最好的酒菜到客栈外的巷子里去，送给一个卖藕粉的小贩和一个带红帽子的白衣人。”
朱十金冷冷道：“还有个像带破帽子像乞丐的呢？”
徐甲道：“据说他们自己随时随地都能够找得到东西吃，根本不用担心饿肚子。”
黄月好奇道：“哦？是因为他们总是能要到许多钱吗？”
朱十金苦笑道：“他们只是像乞丐，和乞丐没有半点关系，和丐帮更是不对路。”
徐甲道：“听说他们总能找到蜈蚣，壁虎，小蛇之类的五毒。”
黄月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像是已经忍不住要呕吐。
屋子里每个人好像都在看着她，偷偷的看着她，甚至连那两个光头蹭亮的和尚也不例外。
他们嘴里吃着素，眼睛却不买账。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响蹄声，骏马长鸣，就停在了门外。
天尊的三人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霍然长身而起。
他们等的人终于到了。
朱十金看了徐甲一眼，举起了到现在都没有喝完的那杯酒，道：“甲哥儿，我敬你一杯。”
徐甲道：“为什么忽然要敬我？”
朱十金道：“我只怕现在再不敬你，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徐甲笑了笑，道：“不着急，不妨先看看来的是哪个再说。”
不用徐甲说，客栈内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大门门口。
骏马嘶鸣不绝，已经有个人匆匆赶了进来。
是个黑衣劲装的汉子，他满头大汗，大步而入。
天尊的人看着他，面上却露出了失望之色，有两个人甚至已经坐了下去。来的显然不是他们要等的人。
站着的那个汉子迎了上去，皱着眉头道：“为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后来更是低得如同在耳边的窃窃私语，客栈里注意力放在他说话的人，也只听到这三个字。
刚进来的那个黑衣汉子声音更低，只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出门而去。
天尊的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样，站着那个人也坐了下去，他们开始喝酒，喝的很慢，他们脸上的焦躁不安之色却是已经看不见了。
显然，他们等的人虽然没来，但是却已有了新的消息。
会是什么消息呢？
窗边的金老板也皱起了眉，旁人的焦躁不安，好像也到了他的脸上。
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无论发生什么，肯定都会和他扯上关系。
两个和尚好像已经吃好了，他们同时站起，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的帐，请记在陈老太太账上。”
出家人云游四海，专吃四方，当然是一毛不拔，不会付账的，尤其是和尚。这叫化缘。
但是徐甲总觉得这两个和尚怪怪的，看着不像出家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他眼睛带着深思的表情，看着他们走出去，忽然笑道：“朱老大，你也是老江湖，眼神肯定不差，我想考考你。”
朱十金道：“考什么？”
徐甲道：“两件事。”
朱十金叹了口气，道：“你说吧。”
徐甲道：“你看刚才走的那两个和尚，身上少了样什么东西？”
黄月正觉得奇怪，这两个和尚五官俱全，四肢健在，又不是残废，怎么会少了样东西呢？
朱十金却是连想都没想，直接就已经脱口而出：“戒疤。”
黄月忍不住叹道：“真的是呀！你的眼睛果然厉害，他们头上好像是真的没有戒疤。”
徐甲道：“当然没有。一个都没有。说不定连光头都是昨天才剃的，剃得锃光瓦亮。”
黄月道：“他们……他们莫非不是真的和尚？”
徐甲徐甲笑了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假就是真，真就是假，真真假假，何必认真。你看，他们不是还会念经吗？”
黄月抿嘴一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了和尚？怎么还打起了机锋来？”
朱十金道：“他不但会学和尚打机锋，而且还会学和尚白吃白喝。”
不待徐甲张口，朱十金就说道：“你已经考过了一样，还有一样呢？是什么？”
徐甲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你知不知道天尊的人究竟是在等什么人？”
朱十金摇摇头，淡淡道：“我怎么会知道？”
徐甲道：“我知道。”
朱十金真的有点惊讶了：“哦？”
徐甲道：“却又不知道。”
黄月捂嘴轻笑，道：“说你是和尚，你还真的当自己是和尚了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不知吗？”
徐甲淡然一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朱十金皱眉道：“是谁？”
徐甲道：“我知道他们刚才说的是谁，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朱十金道：“你说。”
徐甲道：“魏飞鹰。他们在等魏飞鹰。”
朱十金立刻皱起了眉头，道：“魏飞鹰？‘天魔刀’魏飞鹰？”
徐甲点点头，道：“对，是这个名字，他是谁？”
朱十金动容道：“这个人不是被仇家逼到东瀛扶桑去了吗？”
徐甲道：“扶桑又不是死路，更不是地狱，去了不一定就是死了，当然还可以再回来。”
朱十金眉头皱的更紧，道：“据说这个人不但但刀法可怕，而且还在扶桑学会了‘忍术’，他既然加入了天尊，想必至少是天尊的长老护法之类的高层。”
徐甲道：“也许是的。”
黄月道：“什么叫忍术？”
徐甲道：“忍术就是，一袋米抗几楼，让世界感受痛苦，神罗天，咳。”
黄月一脸问号，道：“那是什么？”
徐甲道：“忍术就是专门教你怎么去偷偷摸摸杀人害人的武功，你最好还是不要听为好。”
黄月道：“可是我想听听。”
徐甲道：“想听我也不想说。”
黄月道：“为什么？”
徐甲笑了笑，道：“因为我也不懂。”
他当然不是不懂，火之意志嘛，树叶飞舞之处，火亦生生不息。咳，跑偏了。
徐甲因为某个黄毛嘴影，还专门去查过忍术。
不说什么大筒木，忍术最早传自久米仙人，据说这个在天上的仙人看到有美女在河边洗衣服露出了大白腿，随后就起了心思，坠落凡尘。这很扶桑。
到了德川幕府时，比较有名的就是“猿飞佐助”和“雾隐才藏”了，经过他们发扬光大，忍术开始雄霸扶桑武林。
忍术虽然说神秘，其实也不过是轻功、易容、气功、潜水等这些武功变形组和在一起吧，重在隐忍出奇。
有意思的是，他们能利用各种禽兽器物来躲避敌人的追踪，或者追踪别人。
忍者的流派大致又分为七派，分别是，伊贺、甲贺、芥川、根来、那黑、武田、秋叶。
甲贺善于用猫，伊贺善于用鼠。这些事徐甲虽然了解，却懒得说，因为说起来实在是麻烦。
你要是想和女人解释一件麻烦的事，那么你不是太有耐性，就是太笨。因为“给女人解释”这件事本身就是个不下于“你所要解释的麻烦”的麻烦。
朱十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等的人是魏飞鹰？”
黄月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了，道：“你既然知道他的名字，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徐甲道：“我刚刚才知道这个人，确实是不认识的。”
又补充道：“刚才他们自己说的。”
朱十金道：“这么远的距离，他们说话你能听见？”
徐甲道：“我听不见，却看得见。”
黄月忽然不太懂了，问道：“说话也能看见？怎么看？”
徐甲道：“当然是用眼睛看。”
黄月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
徐甲笑了笑，道：“看他们的嘴唇。”
黄月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可怕的人，好像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徐甲忽然道：“你怕我？”
黄月道：“嗯。”
徐甲道：“你怕我，是不是就应该听我的话？”
这似曾相识的话，正是她问过徐甲的，她轻轻笑着说道：“你真不是个好人。”
金老板已经吃饱喝足，大摇大摆地走了。
“你在这里吃，吃完了马上就回去。”
他身后站着的黑衣人马上就匆匆开始扒饭碗，吃完了就真的要匆匆赶回去。
这时徐甲才发现，金老板虽然胖，但是走路悄无声息，他的轻功竟然出奇的好。
徐甲以己度人，轻功好的人，武功一定不会差。
徐甲忽然道：“朋友等一等。”
黑衣人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看徐甲。
徐甲笑道：“这里的酒不错，为何不过来一起共饮几杯？”
黑衣人终于慢慢的转过身来，脸上虽然是全无表情，但是眼中却出现了悲哀之色。
他的双拳紧握，一字一字的说道：“我虽然也想喝酒，只可惜我家里还有七个人等着要吃饭。”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是其中带着的沉痛之意，听到的人都会感受得到。
徐甲道：“你怕金老板叫你走？”
黑衣人的回答依旧简单：“我怕。”
徐甲问道：“你不想做别的事？”
黑衣人道：“我只会武功，我本来就是在江湖中混的，但是现在……”
他垂下头，神色黯然：“我虽然已经老了，但是还不想死，更不能死。”
徐甲道：“所以你才跟着金老板？”
黑衣人道：“是的。”
徐甲道：“金老板其实武功很高，你跟着他，并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让他保护你！”
徐甲说的这话就和他的目光一般，同样锋锐。
黑衣人仿佛被人迎面狠狠掴了一巴掌，后退两步，步履踉跄，随即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黄月咬着嘴唇，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伤人的心？”
徐甲目光中竟然露出了哀痛之色，过了好一会，才长长叹息一声，道：“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好人……”
没有人听清他说的这句话，因为就在这时，安静的夜突然被一声惨叫打破。
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