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做一个微小的实验

“谢神君或对神子的待遇有所误解。过往神界律令规定,父母犯错,不仅他们须受严惩。神子亦将被开除神籍,永囚天狱之中。”

“这……那岂不是自断神族一臂?”

反正九天玄女让他谈,谢云书也没什么需要忌讳的,颇觉匪夷所思道:“这样的话,本来最多只会少一个神,现在却是注定得少掉两个。不管怎么算,都是神族亏大了嘛。这个处罚,明摆着就不利于神族的延续。”

“在制定此项约束时,本座对此虽有微词。但若无严刑峻法,令神族心怀敬畏。总不乏心怀敬畏之神,不顾神族延续、为私情舍身忘死,只图一晌贪欢。”

九天玄女不疾不徐道:“神若有情,则与人无别,方会主动思虑犯错之后果。让他们明白祸及子嗣,乃是严厉警告,敲响警钟,以求杜绝神明私相授受之念想。此举意不在罚,而在用可能的严酷下场,制止如是违矩行为重复。”

“好像也有点道理……”

上辈子,谢云书一直就坚决反对“废死派”。

类比于此,假如神子在神界待遇良好。那总有那么些男神女神,会更加按捺不住寂寞,不顾自身性命强留子嗣。

总得来说就是夫妻俩爽过了,觉得死而无憾,反正后代还能继续在神界养尊处优当人上人,就干脆一意孤行的话……从这一点上出发,神界不准开一个坏头,又是非常有必要的。

不过,神族在种族延续这方面,确实十分麻烦。

谢云书忽然有个疑问,道:“其实,我始终很好奇的是,飞蓬神将历经千年轮回,方能重登神界。但千年之后,飞蓬必已失去全部神力。难道神界有什么办法,让他一朝之内尽复修为?”

“这与刚才的话题有关?”

“有关,非常有关联。”

谢云书胸有成竹道:“我的疑问就是,神族轮回之后再归来,他们的神力是属于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如果轮回后的下辈子,能够重新获得上辈子的神力,那他与上辈子到底还算不算同一个神?”

九天玄女补充道:“倘若不算一个神……父母与神子之间,是否还会受灵力传递的影响?”

“不错。”

堂堂神界的二把手,九天玄女要是不能即刻想明白谢云书的话意,那就太小瞧神明了。

但,九天玄女思虑之后,却给出了不太确信的答复:“你可知晓,天帝制作上古神族之时,所用除了自身神力,更有诸多盘古开辟天地之初时,最为珍贵、不可复制的材料。因此,每一位上古神对神族而言都极为重要。飞蓬亦不例外。”

“那?”

“一如天女夕瑶受罚,乃体消魂留。飞蓬神将的神躯,乃伏羲神力与太初灵力共同捏合,自当以别样方式保存。只有魂魄重入轮回,偶尔方会神念觉醒。”

谢云书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讲,其实神族本身也不清楚。生子衰老的神族父母轮回之后,回到神庭与上辈子是否还算同一个神?”

九天玄女沉吟少顷,颔首应道:“一般而言,犯下如此过错的神族,不会再返神庭。再则犯错神明,大多被严格关押至衰老寿终,已无神力残留,无法作为论证。除此以外,天帝命令神族不得干涉轮回,更无从推想。”

“可是,你们既期望飞蓬重回神界……不就意味着不论神族魂魄在人世经历多少世,生过多少孩子,都不会影响到他的神躯吗?”

谢云书若有所思道:“这倒是比女娲后人来的舒服。最起码以前的女娲后人死后,圣灵都得住在圣灵珠里,连轮回都不得入。女娲神族与伏羲神族,终究是有区别的。”

“……”

九天玄女暂未发表看法。但她与谢云书都确认了一件事。只要天帝认定,飞蓬能够归来神界,那就说明制约神族繁衍的因素,必然出在神躯,而非神魂之上。不然的话,景天这辈子都生了景小楼。千年之内,还不知道有多少轮回的子嗣。

假设神魂也会影响的话,那飞蓬千年后回到神界拿回躯体,岂不是仍会有陨落的风险?

但这样一个问题,却也一样极为棘手。因为神族之所以强大,本身就包括了躯体的构成。伏羲精气作为至关重要的因素,几乎,嗯,几乎是不可取代的。

而一直倾听着九天玄女与谢云书交涉,幽莲神女却觉得没什么非得靠空口琢磨,道:“那,不如就以轮回之法,验证一二?”

“轮回……”

虽然说,他们三个几乎站在六界九野顶层的人物,聚在一起讨论种族“繁衍”之事,显得有些滑稽。但谢云书一寻思,反正刚刚该得罪的古神都已经得罪完了,再继续一条道走到黑也不是不可以。

站队这件事嘛,最忌讳的就是首鼠两端。谢云书现在又不是菜鸡,摇摆对他没有好处,还不如找准位置,站定立场。

于是,谢云书建议道:“不知玄女娘娘,能否与我们同往寒髓?”

“可。”

神族不被允许下界,但神人九泉之内的通道。却还是可以走一走的。而寒髓的位置本就微妙,对人鬼神都很重要,九天玄女思量之后,当即允诺了下来。

下一刻,只见谢云书一剑独擎,地上陡现龙潭记号,如同金色薄雾一样的法阵,散发着点点金色霞光,瞬间笼罩住两神一人,经由照胆泉眼,顷刻转移至忘尘寰内。

“谢云书见过司命卫戍。”

“龙潭泉守来此可有要事?”

各个九泉卫戍,都有不同的性格。寒髓卫戍忘尘司命,像是一个水银做的八臂观音,悬浮在空中,看上去有些渗人。但各个卫戍性格不一,司命虽秉公行事,待人却极为温和。

而见身为九泉守护之一的谢云书来此,司命更无丝毫警惕。何况旁边还有九天玄女,这么一位从太古时代就名震六界的女神存在。

不过,因为这次可能得干涉轮回,谢云书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不知司命,可否允我从寒髓之中,找到神将水碧的转世。”

“神将水碧……”

实在想不到,谢云书会提这么一个明显有违天道常理的条件,尤其九天玄女还站在他身旁。忘尘司命都有些呆愣了,不知怎样作答:“纵使是吾,亦无法准确告知你轮回之后的灵魂下落。”

“没关系,这次咱们有专业的。”

忘尘司命显然不太理解:“专业的?”

“天地绝响,诸生寂寥。冥府之主,寻幽见君。妾身的冥神之姿,还请慎重相待。”

见大家把目光投注而来,幽莲婉约一笑,亦无推拒之意。

素掌轻按白发上的精致银色莲花发视频,只见其缓缓飘落化作清辉笼身,幽莲一袭月白贴身仿佛旗袍一样的长衣,陡然变成漆黑之色的神圣礼装,衬得她那披垂而下的银发越显冷艳超然,体态也变得瘦高了许多。

而由幽莲的背脊处,陡然伸出左右两排骨爪,似是拱卫在她的身侧,又仿佛托住了两面古铜圆环,流转着生与死的轮回神力。

不过,虽然看起来样貌变化不大,幽莲的气质却已截然不同。如果说刚刚的青霄幽莲,对谢云书天然带着相当好感。眼下的冥神幽莲,赤红的瞳色中,却仅倒映着满溢的冰冷。

从外观上看去,忘尘司命背后的六根手臂,倒有些抽象化幽莲两侧白骨爪的意思。也难怪,青霄与冥神乃一体两面,幽莲正是掌控生死与轮回的冥府主人。

“尘归尘,土归土……”

目光扫及忘尘寰尽头的寒髓之树,冥神幽莲的眼中,仿佛每一片莲花,都铭刻着每一个生灵魂魄的命数定论。轮回之力延伸而出,只见漂浮于水面上的命莲,竟随着幽莲神力的牵引,落于其掌上。

虽然口风冷彻如冰,寒冽沁心,幽莲赤瞳望向谢云书后,却无任何敌意流露,主动问询道。

“汝,想妾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