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夕是哪年?

宋长老怒道:“当老夫的孙子你竟敢不愿意?”

卫央点头道:“我姓卫,叫卫央,你也没有姓宋的孙子……”

宋长老提起右手,猛然往卫央头顶拍下来。

掌没到,掌风压得卫央双膝一软两股没有一点力气支撑,一屁股坐在地上。

“行了,吓唬他做什么。”老妇拉着卫央站起来,说道,“卫央,你要知道,如今时局艰险,你若不跟我们一起……”

“你们算是救了我的命,我自然是要感谢的,如果有能力,自当好生报答才是。”卫央昂然道,“然而,我有父,父亲赐我姓,我有母,母亲赐我名,我姓卫名央,这辈子哪怕再也见不到他们,我也叫卫央,父姓母名决不敢有一刻忘记,父母恩赐给我的身体,这世上,多的是人可以尽管拿去,但姓名,绝不改。说什么也不改。”

宋长老一怔,竟无法压下那如同山岳般的单掌。

卫央直视着他们,他自然知道狗一狗容易活的道理。

可人就是人,若真把自己当条狗那就真的成了狗。

底线,是不可商量的。

老妇想了下,坐下来劝道:“好,你是有骨气的好孩子,我们不勉强。但是,你知道江湖吗?知道日月神教吗?”

卫央摇头又点头,说道:“以前没听过,也不信,更不信武功。从山上滚下去的时候,听到你们说,看到你们打,我才相信了。你们和五岳剑派是死敌,对不对?你们就是江湖。”

“你是怎么到山顶的?”宋长老趁机追问道。

卫央道:“不知道,只觉着有什么东西把我扔了过去,不知道是啥。”

“真是奇怪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的人。”宋长老倒没有怀疑,嘀咕道,“数百丈之内,根本没有人出现过……算了,”他问道,“但我们要住店,要接受盘查,你不肯改姓,那便想个办法,我们用什么身份?”

卫央惊讶道:“这我哪里知道?何况,既然是人问,何不使银两?”

宋长老与老妇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道:“这厮还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

卫央道:“要是到哈密,想定居,想来也是要有身份的,难道不是花钱买户籍吗?”

宋长老默然。

歇息一小会,三人向镇甸中走进去,果然遇到了盘问,只不过不是军士,听十分拗口的普通话,竟是里长之类的。

宋长老过去答话,说一些“鞑靼人南下,丢家舍业带着小主人逃难去哈密投亲”之类的话,一点儿碎银,便打发了众人。

果然,使钱是最好用的。

但里长警告,不许在镇甸过夜。

宋长老回来,把胳膊上的褡裢递给老妇人,指着路口一个挑着“乜家镇老店”的客栈,让两人先进去吃饭,自己却追着里长离去的方向一溜烟跑了。

卫央竟没问。

老妇人奇道:“你竟不好奇?”

“不。”卫央往客栈里看两眼。

人很多。

进客栈,卫央没有感受到电视剧里整洁的环境、殷勤的伙计、低声交流的食客,有的只有油腻的桌子,大声喧哗甚至喝醉酒撒野的客人,以及一股发馊的异味,还有一股后面传出来的呛人的牛羊粪味儿。

老妇人见他皱眉,心下又想到“果然是富贵人家子弟”那那句话。

卫央捡一张靠窗的座位,双眼看着衣服大都很油腻的食客,渐渐听出了熟悉的声音,大都是西北方言,也有中原口音的,但很少,倒有几个穿着红颜色袄子,披着或铁铸、或皮子盔甲的古代军人,大口吃面条,偶尔说几句话,倒有几分流畅的普通话的意思。

“恐怕此前就有穿越者。”卫央越发谨慎,但发现没有人特别关注他的篮球服,才渐渐放下心来。

老妇人叫住伙计,拍下一块碎银,大约不到一两,让伙计“做一些热菜热汤,准备些干粮羊肉”,很快便有两盘炒菜、一大盆羊肉,以及三大碗面条,连同一头大蒜一起送上来。

卫央往木盘里一瞧,心里顿时又惊又喜。

辣子!

“明代就有辣椒了,但食用是在清朝中期以后吧?那……”卫央抿着嘴,再一次忍住打听时代的话,他知道,自己可以表现的聪明点,但绝不能表现的太聪明,如果打听这是啥时代,恐怕要被宋长老更加怀疑。

先别着急。

咱是小孩子,打听时代是没用的。

吃一口面条,卫央竖起耳朵探听客栈里食客们的聊天。

似乎忌惮那几个军卒,大部分人说的都是些扯淡话,甚至是荤话。

很快,那一伙军卒起身结账,既不见赖账也不见要吃白食,只是看着是领头的那个,问店老板“饶我几两酒呗”,老板点头说个好,便不再纠缠了。

卫央笃定这不是明末的世界,乱世哪里来这么讲理的军卒?

那一行刚走,客栈里便轻快了。

有邻桌一人叹息说:“忠顺王赴京,哈密卫怕是要丢啊。”

同桌者叹道:“你看这些个军卒,平常谁见过这么讲理过?只怕果然要丢啊,这些人是怕丢了哈密卫,咱们越发瞧不起他。”

也有人信心满满说道:“哈密卫有守军,沙州卫这伙人若再支援,只要瓦剌人鞑靼人不来,守住没问题。”

邻座反驳道:“你倒不如说是赤斤蒙古卫去救援他们,沙州卫出兵,南边怎么办?”

那人拍桌子:“你当安定、曲先、阿端三卫是吃素的么?”

然后振奋道:“当今圣上正从南方调兵,陕西征兵也已开始了,一旦察合台入侵,呵呵,你当我朝还在淳端朝呢?”

卫央不由奇怪,淳端朝又是哪个皇帝年号?

忽听有人拍案道:“不想活了么?敢妄议先帝!”

众人齐视之,见一个虬髯汉子,大喇喇踩着板凳,面前桌子上杯盘狼藉,他手中一把长刀,膝盖骨挑起一抹红色衣角,一手拿着刀,一手拍着桌子,冷笑着环顾众人。

“锦衣……”竟有食客低呼一声转身弯着腰从门里窜出去。

那汉子醉笑:“不错,老子是锦衣卫的,去哈密公干,回来路上遇到你们这泼人。好得很,走,跟老子去肃州卫,敢诽谤先帝?走!”

客栈中吵成一团,有面子的叫声“快给校尉上好酒,算在我账上”,没面子的赔着笑,锦衣卫大汉哈哈大笑,见十分推辞不得,只好坐下来吃酒。

卫央挠下额头上干涸了的泥,知道再听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了。

正好,宋长老揣着手从外头进来。

他也没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来到桌子上,竟拍出三张写着字的纸,墨迹还未干,显然是刚弄来的。

“通关书有了。”宋长老吃两口面条,低声道。

卫央往上面看一眼,在最后找到了他想看的字。

成治三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