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狡狐渡江夜叩门(一)

有柳家人护佑赵嗣臣,常玄胤一时无事,独自一人夜游秦淮河。

灯红酒绿,靡靡之音,繁华绮丽。

常玄胤没见过南国风采,一时赞叹不已。

沿着秦淮河一路走下去,渐少人烟,在偏僻处,撞见一处面摊,水云小主,坐在其中。

常玄胤对这位水云小主颇有好感,走上前去,道:“水云小主,竟然在这种地方,倒是稀奇。”小主闻声一看,惊奇道:“小伯爷,我们还真是有缘。”

常玄胤顺势坐下,道:“小主独自一人?”小主回道:“一人清净些。”

唤来摊主加副碗筷,一只酒杯,四样小菜,与当日同李三饮酒,却无不同。

小主端起酒杯道:“难得在此相遇,小女子敬伯爷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常玄胤笑道:“小主倒是好酒量。”

小主与李三一场夜饮,千杯不倒,自然不怕与常玄胤对饮。

几杯下肚,常玄胤望向秦淮河,叹道:“好美的秦淮河!”小主道:“小伯爷这么快便迷恋上此地?”常玄胤道:“小主久在金陵,想来早已看腻了这秦淮!”小主道:“我时常出去游山玩水,在金陵的日子,倒不见得有多少。”

常玄胤细看小主两眼,道:“小主容貌,颇有几分西域模样。”小主笑道:“我自幼生活在天山脚下,来中原不过几年光景。”常玄胤点头道:“怪不得小主不似扬州女子娇羞,甚是豪爽欢泼。”

小主娇嗔道:“原来伯爷喜欢扬州女子的小家碧玉!我这等粗鲁蛮妇自是入不得眼。”常玄胤听得小主不满,忙道:“小主多心,在下并无此意。”

小主笑问道:“小伯爷英雄盖世,可有中意女子?”常玄胤摇头道:“儿女情长之事,却是不曾想过。”

常玄胤自幼长在军中,少见女子,又是豪迈之人,男欢女爱倒是似懂非懂。

一壶酒尽,小主招呼摊主续饮,常玄胤拦住道:“天色已晚,小主还是少饮几杯。”小主笑道:“伯爷却也懂得怜香惜玉。”

想想那李三,比起常玄胤实在不堪。

摊主将酒端上来,道:“只怕我拿出所有存酒,亦是难教小主尽兴。”常玄胤听闻,大笑一声,道:“既然如此,小杯饮的如何过瘾,需换大碗。”

小主在面前摆下十碗,一气饮干,常玄胤不甘落后,亦饮了十碗。

反反复复,二人连饮百碗,看的摊主目瞪口呆。

常玄胤长吁一气,大笑道:“痛快!”

小主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两朵红晕,看的常玄胤有些入迷。

察觉到自己失态,常玄胤连忙咳嗽两声,目光瞟向别处。

小主在桌子上把玩酒杯,道:“小伯爷,我只是寻常女子,何必如此拘泥。”常玄胤道:“纵然如此,亦不该失了礼数,如市井泼皮一般。”小主笑道:“真该教那泼痞听听,何为君子!”

想了想,小主又是自语道:“说与他听亦是无用,厚颜无耻之人,岂会懂得礼数!”常玄胤不明所以,问道:“小主所说是何人?”小主恍惚道:“一个蛮横且不知羞耻为何物的败类!”

说罢,小主站起身,脚下却是不稳,一个踉跄,常玄胤连忙扶住。小主笑着推开常玄胤,摆摆手,跌跌撞撞自顾远去。

常玄胤放心不下,跟了上去,不出几步,小主身形一晃,便栽倒在地,常玄胤急忙上前扶起,原来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四下无人,常玄胤遂将小主扶到一旁树下,寻来马车,载小主回水云漫。

行到荷塘边,鸿欢与博弈并肩而立,迎住常玄胤,谢他送回小主。

常玄胤道:“在下失礼,烦请两位多多照料。”女侍将小主扶进水云漫,常玄胤直到望不见小主身影,才拱手告辞。

鸿欢叫住常玄胤道:“小伯爷留步,天色已晚,倒不如歇息一夜,明日再走。”常玄胤道:“太过打扰,我自回城中歇息。”鸿欢道:“明日便有传信回来,或许会有李孑弋的消息。”

常玄胤一听,停下了脚步。

鸿欢笑道:“小伯爷请,已经为你准备了上房,待沐浴后,便可安歇。”

两名女侍引着常玄胤进了水云漫,鸿欢和博弈二人相视一眼,命人关上了大门。

女侍早早备好一池热汤,伺候常玄胤更衣,健硕的身躯,看的两名女侍面色潮红,匆匆退了出去。

常玄胤靠躺在汤池边,酒劲散发出来,不觉昏昏睡去。

亦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响动,将常玄胤从梦中惊醒。

常玄胤回头看去,原来另有一方水池,隐匿在屏风后面。

听水声,应是有人在临间戏水。

一时好奇,常玄胤爬出热汤,走到屏风处,向里看去。但见水池中,有人坐在池边,只是水汽弥漫,看不清楚。

常玄胤再走几步,只见一女子靠在池边,光滑洁白的后背一览无余。

常玄胤见状,急忙退了回去,不想走的急,撞到了屏风之上。

那女子猛回过头,只见常玄胤站在屏风处,先是一惊,随即将头转过了去,笑道:“小伯爷,好一个正人君子,原来亦是偷看女子的龌龊之徒。”

常玄胤赤身裸体,一时大羞,躲到屏风后面,扯过一条长巾裹住腰间,道:“小主宽恕,并非在下有意偷看,实不知这里原来另有方池。”

小主道:“已然被你看了,说这些还有何用!”常玄胤道:“小主莫怪,此处水汽遮眼,只是看了...”小主戏谑道:“难不成伯爷看的不尽兴,不如入池中来同坐一处。”常玄胤道:“小主说笑,在下只是在池中昏睡,听见有戏水之声,一时好奇,才做了这荒唐事。”小主继续道:“伯爷看的可还如意?”常玄胤羞愧万分,支吾道:“小主肌肤若雪,自然...自然动人。”

小主轻声一笑,道:“伯爷,时辰不早,你若是看的厌了,不如早些休息。”

常玄胤如遇大赦,慌慌张张的披上衣服便退了出去。

只是躺在床笫间,水云小主的曼妙身姿,浮现眼前,挥之不去,待到黎明时分,常玄胤才昏昏睡去。

柳家兰苑,是钱塘有名的去处,占地千亩,名花异草,不可尽数。

一骑自东而来,钱塘陈彦。

下得马,陈彦自语道:“许久不来,这里还是不变的芬芳。”

兰苑花团锦簇,错综复杂,若非婢女带路,陈彦实难走的清楚。

步入苑中的中心湖,湖边是一片琼楼玉宇,花香味更加浓郁。

陈彦亦不驻步,径直走到湖中的牡丹亭。

柳相怡坐在栏杆处,品着花茶,道:“陈大人好大雅兴,来兰苑何干?”陈彦道:“无事不登门,柳相鹤可在?”柳相怡道:“姑苏重开镖局,他去照应一些时日。”陈彦坐下来,道:“近日我得杜谦书信,言词之间,大为恼怒,其中缘由,三小姐可知道?”柳相怡道:“杜谦这个老头真是爱多管闲事。”

陈彦道:“柳相北在姑苏欺行霸市,杜谦岂有不怒之理。”柳相怡道:“杜谦倚老卖老,大人不气?”陈彦道:“杜谦三朝老臣,声望太高,汉王大业,需要他的支持。”柳相怡道:“汉王大业固然重要,我柳家的仇,又何尝不重要。”陈彦道:“三小姐何必急于一时,日后汉王荣登九五,自然不会放过方家。”柳相怡道:“陈大人,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此话言之尚早。”陈彦道:“无论如何,汉王不愿与杜谦为敌,还请三小姐慎重。”

柳相怡呵呵一笑,命人端出一盘大银,道:“陈大人,那些皆是我柳家的产业,我如今拿回来,对汉王亦是百利而无一害,要知道汉王今番为了脱懽王子可是花了大价钱,我若是不为汉王多多敛财,只怕大业未成,汉王便要囊中羞涩,岂非不美。”陈彦收下银子,道:“还望三小姐大局为重。”

再说几句,柳相怡命人送走陈彦,陈彦出得兰苑,瞟了一眼东南方,上马远去。

钱塘东去不足百里,便是茫茫大海。此处是一个绝大的海湾,郑公公每一次的出海,皆是从这个海湾,乘坐着庞大的宝船南下西洋。

可是近年来,这片海域却不太平,东来的倭人肆意骚扰着大明漫长的海岸,若是没有王靖、张信、易水寒三人护住这片茫茫大海,只怕扬州早已被外族践踏。

句章城,建在三江交汇之处,是海湾的南端,亦是距倭人最近之处,常起兵戈,战死过五位镇守,第六位镇守死在窦尊刀下,第七位镇守不出一年,一命呜呼,易水寒,则是第八位镇守。

易水寒出身将门,其父易歆是肃王府大将,镇守凉州,十年前战死贺兰山,才有易水寒为父报仇,大破瓦剌的一段佳话。

易歆属雍州府督主,易水寒不入雍州府,反投解缙门下,着实匪夷所思。

说起这档怪事,全因易歆战死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