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辨忠奸

窗台上两只绿毛鹦鹉,正跳跃啄食。

李定听说蔡确入京后,得了一名琵琶的爱妾,极为宠爱。

这绿毛鹦鹉正是琵琶所养。

李定对此事甚感兴趣,对于蔡确这么履兴大狱,冷酷无情的人而言,居然也有如此宠爱的女人。

片刻后李定见蔡确的表情,有所明悟问道:“原来相公早知道此事?不知何时?”

蔡确道:“比你想得要早。”

“既是如此,相公何不早禀告陛下,此置国法于何地?”李定正色问道。

蔡确道:“因为时候不到。”

李定道:“相公,章丞相乍看圣眷正隆,但之前因免役法令陛下不喜,如今又因变更保甲法及去年盐业商营商运,罢地方之盐入而归交引所,令地方官员不满。”

“听说章相公凡事尽打着灭党项的名义,还传闻要废市易法改青苗法,我看若不是现在阻止章三,日后尽变熙宁新法的,必是他章三。”

蔡确道:“本朝与党项胜负未分之际,章三郎的相位便稳如泰山。”

“事权即实权!如今议定国是他章三郎!他的相位之稳比之熙宁时王荆公有过之无不及!偏他行事还不急切躁进,至今仍是走一步停下来看三步。”

李定闻言听得沉吟半晌,然后道:“果是如此啊!”

顿了顿李定道:“相公,我仍想一试。”

蔡确道:“是我话说得不明白吗?”

“我明白。”

“那为何还这般!”

李定道:“为了报答荆公的栽培之恩!”

面对李定一脸大义凛然,蔡确不由一哂道:“当年李奉世章子厚也是这么说,结果被章三郎贬去他州。”

李定道:“但是今日不同,自古以来为人臣者最忌功最大,劳最高,兼以国是之名左右主上之意,此二者章三郎兼有之。”

“即便今日不成,日后算起来,陛下也知我之忠也!”

蔡确道:“你现在弹劾章三如同以卵击石,连陛下今日明知如此,尚不过是敲打几句。如之奈何?”

李定道:“焉知不是有的放矢。”

蔡确道:“你若坚持如此以为,我也无话可说。但章三郎确有收受耶律乙辛之钱财,但并非里通外国。”

“你何必执意如此?”

李定道:“荆公为了变法呕心沥血,每一条每一句得来岂是侥幸。如今荆公尚在,他章度之尚敢如此,万一他有一日归去怎办?”

“章子厚,李奉世前车之鉴,我岂能不知。王荆公一再道要破兼并,抑豪强,今之富人兼并者更甚于王公。荆公以理财之政破兼并,方乃治天下之法。”

“但他章度之却言提振工商,要与四民最末的商人为伍,言什么当今天下之病,既有贫富之不均,亦有纳税赋者之无力与得税赋者之有力。”

“章丞相此话与司马光之贫富相济,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我怎能让荆公的心血毁于一旦!”

蔡确心道李定一再如此,恐怕也是章越重用苏颂有关。

两个月前苏颂从判国子监任上被章越推举为权知开封府,而偏偏在这时候陈世儒的铁钉案发生。李定穷追此案,要将苏颂与吕公着二人关系坐实。

当时苏颂认为陈世儒并未参与谋杀。

李定将此私下禀告给官家,官家听了怒斥苏颂道,你还没有将陈世儒审问便结案了吗?

官家要不要放过有罪之人,苏颂却道,不可冤枉好人。

蔡确党羽御史黄颜道,苏颂必受吕公着请托,企图大事化小。

李定主张拿下苏颂,并对此案追查到底,这时章越却当场驳斥李定言,苏颂并无受请托。

故官家放过苏颂。

因此李定对章越极不满。

李定与苏颂的梁子起于当初三舍人之事。王安石指定李定出任御史中丞,遭到苏颂为首的三名中书舍人的反对,封还其命。

苏颂因此事名扬天下,当时章越就支持苏颂这一主张的。

蔡确猜测,李定见章越维护苏颂,索性将章越一并搬掉。

不过猜测只是猜测,蔡确起身道:“你要办我无法拦你,且由着你便是。”

李定起身道:“我由相公提携而起,怕是到时连累相公。”

蔡确冷笑道:“你既已自作主张,还虑我做什么,说这些话有何用?”

李定闻言正色道:“定所为一切都是凭自公心,青史可鉴!”

说完李定大步离去。

……

“所以李定是要对我不利了吗?”

章越看着窗外的圆月言道。

御史知杂陈睦向章越禀告道:“李定的心腹早已为下官收买,故下官连夜得知此事,特来禀告丞相。”

章越转过身来,一轮圆月的清光洒在身上。他对陈睦道:“甚好,李定之后,我必举你为中丞。”

陈睦心底狂喜,定了定神道:“李定之流不过螳臂当车,焉能撼动丞相。”

章越笑了笑示意陈睦先回去,自己则盯着桌案出了会神。

远处的廊房中正灯火通明,官制详定司及自己的幕僚们正在廊房里编制条令,研究制度律令的更动。

上百名青年才俊正为己办事。

至于章越所虑者并非这些,如今在不触及天子不满和激起新党激烈反对下修订新法,是一件极难办的事。

但在此事之前,自己需办另一件事。

章越敲一下桌上的铃铛,片刻后彭经义推门而入。

章越对彭经义道:“这一次官家倒是长了记性,但总有不知死活的人窜出来反对我。”

彭经义道:“欲举大事之前先辨忠奸,不正是丞相谨慎所为之处吗?”

章越道:“不是我谨慎,而是岳父谨慎。”

“有了他的话,让我没有一头脑热地先办事。”

“自从你放出我收耶律乙辛一箱北珠的消息后,众人如何态度,如何动作,我都是一一看在眼底的。信我,疑我,欲害我,不一一道来了。”

彭经义道:“丞相,如今奸贼不就自己跳出来了。再处置了这一次,下一次就有更多人长记性了。”

章越笑道:“这倒不一定。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不过一次办一点,倒是如我所愿。”

“这辨忠奸和事功一样,都是要日拱一卒的。”

“太急了,太快了,太多了都不好。”

“需将时间放长了,然后一件件地慢慢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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