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八章 开源节流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

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吕岩〔唐代〕

……

租庸使的出现让朝廷的财税缓和不少,但收入刚刚入库,各路唐军将领纷至沓来。高昂的军费开支一下就让府库空虚。

朝廷的财税收入储备在左藏库里,支出和监督有着严格的规定。平常由太府掌管,由尚书的比部审核。皇帝只能听取朝臣汇报,却无法控制每一笔具体的开支。

第五琦看出了肃宗的恐慌,将朝廷的财税从左藏库移走,送进皇室的大盈库。

大盈库是保障皇室生活开支的,皇帝更加容易控制。肃宗将国库收入囊中,进一步破坏了朝廷的财政系统。

为了满足朝廷的开销,在郑叔清和宰相裴冕的提议下,肃宗开始卖爵。庶民只要向朝廷交钱,就可以得到朝廷颁发的证书,被授予一定的官勋称号。

除了卖爵之外,朝廷还贩卖一切象征身份的凭证:

比如,大唐士子需要通过科举考试,才能有相应的出身,未来可以入仕为官。而肃宗一朝,只需出钱就可以获得明经科出身。

又比如,因为和尚、尼姑和道士都是不用纳税的,所以朝廷严格限制出家人的数量,要想出家,需要持有朝廷颁发的度牒。

肃宗一朝,朝廷为了收钱,出卖度牒,让天下凭空增加了许多僧道。

再比如,对于商贾之人,朝廷则向他们贩卖免役权,只要缴纳重金,就可以免除他们的徭役。

郑叔清和宰相裴冕提议的做法皆是短视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短期内能筹措一些财税,长期会导致更严重的财政问题,不仅会让许多劣绅挤入官场,对僧侣免税、对商贾免役让朝廷丧失更加长远的财政收入。

仅靠卖爵、搜刮等短期手段来解决长期的财政问题显然是不足够的,朝廷必须系统地寻找到大规模的财源、税源,来弥补土地和户籍税的下降。

第五琦参考汉武帝时代财税重臣桑弘羊的做法,又推出两项措施:实行钱币贬值和建立私盐专卖的官办机构,最终破坏了大唐宽松的商贸氛围。

诚如前两年白复组织的聚会上,户部书令史孙延已、户部主事云雁影、户部钱银司主簿王江亭所预测:

“开元通宝”、“乾元重宝”、“重轮乾元钱”三种钱币并用,导致钱币贬值,物价飞涨。“开元通宝”在市面上迅速消失,一部分被百姓藏在家里,另一部分被拿去熔化掉,再偷铸成“乾元重宝”、“重轮乾元钱”。

物价的混乱,迫使朝廷不得不屡次调整钱币的币值。

由于“开元通宝”的价值被低估,朝廷第一次调整了币值,规定一枚“开元通宝”值十文,而一枚“乾元重宝”值三十文,一枚重“重轮乾元钱”值五十文。

这次币值调整引起了进一步的钱币贬值、物价飞涨。

此时正逢年岁饥荒,每斗米卖到七千钱,饿殍遍野,饥民互相吞食。

各地的铜器都被人们拿去偷偷铸钱了。京城更是达到了人人偷铸的程度。为了防止私铸,官府四处抓人。时任京兆尹郑叔清大肆搜捕私自铸钱的人,几个月时间,死于乱棍重刑下的有八百多人,但仍无法禁止私铸钱币之风。

上元元年,朝廷再次做出稳定币值的努力,诏令:

“京畿道“开元通宝”跟“乾元重宝”,全都一枚当十枚,币值为十文;“重轮乾元钱”一枚当三十枚,币值为三十文;其他各州听候指示。”

虽然朝廷做了上述调整,但天下币值和物价混乱依旧。

……

白复对财税之学并不精通,但他记得几年前户部书令史孙延已、户部主事云雁影、户部钱银司主簿王江亭等人所言。

白复再次将这些户部官吏找来,虚心求教。

如今的白复封侯拜相,地位显赫,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孙延已、云雁影、王江亭等人来到白复的公廨,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无论白复如何平易近人,这些户部官吏也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恭敬之情。字里行间,皆是谦卑逢迎之话。

白复暗叹一声,心道:“位置越高,恐怕越难听到真话。”

白复心念一动,邀请众人来卫国公府家宴。

酒过三巡,众人面红耳赤,渐渐放松,不再如平日般拘谨。

这几人皆是理财的干吏,一旦放下戒备,畅所欲言,很有真知灼见。说到各自擅长的领域,当仁不让,舍我其谁。

户部钱银司主簿王江亭道:“大人,处理钱币贬值和物价飞涨,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白复笑道:“先莫管难易,你且说来听听。”

王江亭道:“大人,钱币贬值和物价飞涨这事,不仅涉及朝廷的钱币体系,也涉及到民间的财富流转,仅凭一方努力不够。

但只要朝廷下令将“开元通宝”跟“乾元重宝”等值流通,并废除“重轮乾元钱”,民间风潮自会配合,会自动让“乾元重宝”和“重轮乾元钱”退出市面,只剩下“开元通宝”继续流通。

如此一来,钱币币值和物价都会稳定。”

白复道:“朝廷之所以使用这三种钱币,就是为筹措钱财、弥补税源枯竭,倘若废止‘乾元重宝’和‘重轮乾元钱’,会不会导致军费出现缺口?”

户部主事云雁影道:“开源也并非没有办法,只要做好平准、盐政、漕运等事。”

白复赶忙请教:“何为平准?”。

云雁影道:“朝廷可以半年收粮存入平仓,以免谷贱伤农。当荒年、青黄不接粮价上涨时,开平仓以平粮价,百姓受益、朝廷获利。”

白复问道:“如何及时知道各地粮价、物价?”

云雁影道:“朝廷可在天下诸道置设巡院官,选择勤廉干练的吏员作知院官,管理诸巡院,诸巡院收集本道各州县雨雪多少、庄稼好坏、物价高低的情况。每旬、每月都申报转运使司。

正所谓‘丰则贵取,饥则贱与。’

有了这些消息,朝廷就可以多购谷物粟米运往粮食歉收地区,贱价出售,换取百姓的土产杂物转卖粮食丰收地区,从而调剂有无,平抑物价。

这样,既防止谷贱伤农、水旱民散,又能扶持农耕,积极救灾,还不用损耗国库。可谓一举数得。”

白复点头称赞。

云雁影见自己的主张得到白复的认同,信心大增,继续说道:“卑职再谈谈盐政。

第五琦大人规定的‘官运官卖’的盐法,不仅大幅提高盐价,不少贪官污吏还借机还抓百姓当差,无偿运盐,中饱私囊。这些劣行导致百姓怨声载道,憎恶食盐专卖。

即便如此,由于朝廷盐务机构庞大,开支惊人,朝廷所得收益并没有多少。

若能大力削减盐监、盐场等盐务机构,调整食盐专卖制度,改官收、官运、官销为官收、商运、商销、统一征收盐税,不但扰民甚少,朝廷获利还会更多。”

白复求教道:“云大人,何为官收、商运、商销?”

云雁影道:“盐官统一收购亭户所产的盐,然后加价卖给盐商,由他们贩运到各地销售。朝廷只通过掌握统购,批发两个环节来控制盐政。

为防盐商哄抬盐价,朝廷可在各地设立常平盐仓,以平盐价。

这样一来,大批盐吏被精简,盐价下跌,百姓获益、商贾获利,朝廷税收也会缴增。

如今朝廷收取的盐利,每年只有六十万缗。若我推断无误,采用新盐法,五年之内,盐利可增至六百多万缗,占天下财政收入一半,足以支付朝廷各项开支和漕运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