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章 阉宦当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唐代〕
……
玄宗接见羽林大将军郭英乂之事,李辅国很快便从獒卫的密报中得知。李辅国大喜。
李辅国,原名李静忠,出身微贱,自幼净身入宫。
大内中有不少身怀绝世武功的宦官,由于无儿无女,往往把一身本领带入棺材。
李辅国的授业恩师就是这么一位宦官,木讷无言,一辈子在宫中打杂,默默无闻。但其武功深不可测,更利用宦官自身的残疾,化残补缺,剑走偏锋,创设出仅有宦官才能习练的绝世武学。
他见李辅国年幼,毫无武学根基,正是筑基之时,便利用闲暇无聊之余,将一身本领传给李辅国。
李辅国艺成之后,本想凭着一身本领,混成有头有脸的宦官头目。于是,主动投靠高力士,加入飞龙军。
不过,李辅国样貌实在奇丑无比,讨人生厌,根本入不了权倾天下的高力士法眼,被打发至马厩,成了一名养马的马倌。
李辅国混了大半辈子,还是末流宦官,郁郁不得志。眼看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却无意中在一次马球赛中被一名权臣发现。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在这位权臣的巧妙安排下,李辅国得以改换门庭,入东宫侍奉太子。
彼时的太子李亨,风雨飘摇,随时可能被废黜。莫说朝中百官,就连内廷的宦官和宫女,都不愿投奔东宫,担心太子被废后,遭到牵连。
李辅国的选择,不算太理智,更像一名赌徒,拿全部身家压偏门。
已过不惑之年的李辅国选择赌一把。
这把年纪了,没什么输不起,大不了失一颗头颅。可要是赢了,就一步登天!
当一个人走投无路,决定放手一搏时,往往也就是机会来临之时。
在东宫无宾客往来、府内众人浑浑噩噩之际,李辅国逆势而动,他的出现格外醒目。
很快,李辅国便凭借绝世武功和察言观色,在太子李亨面前站稳了脚。
马嵬坡之变,李辅国出谋策划,煽动禁军哗变;灵武登基,李辅国立下拥立之功,从此飞黄腾达。
然而,不管李辅国如何权倾朝野,高力士、陈玄礼等人从来不拿正眼瞧他。在高力士眼里,李辅国这种歪瓜裂枣般的九流宦官,就是个得志便猖狂的小人。
面对老上司的轻蔑,李辅国一直怀恨在心,今日终于找到机会,可以一雪前耻了。
李辅国对肃宗道:“太上皇长住在兴庆宫,远离陛下,每天都和外臣交往,甚至跟羽林大将军郭英乂暗中来往。
高力士、陈玄礼这些人日夜陪伴在太上皇身旁,聚众密谋,老奴恐怕他们会对陛下不利。
这次太上皇召见羽林大将军郭英乂之事,很快就在禁军中传开了。禁军将士有不少都是当年的灵武功臣,对此忧惧不安,担心会有变乱。特意委托老奴面圣,让老奴据实禀报。”
李辅国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太上皇复辟在即。
肃宗闻言,难掩惊讶之色,眼中含泪,质疑道:“怎么可能?父皇慈悲仁爱,怎么会做这种事?”
李辅国叩首回道:“太上皇固然没有此意,但他身边那些贪图富贵之人就难说了。
陛下,您贵为九五之尊,应从社稷大计出发,把祸乱消灭于萌芽,岂能遵循匹夫之孝!
兴庆宫与市井坊间杂处,围墙低矮,兴庆宫里面的事,外面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太上皇应住的地方,不宜让上皇居住。
依老奴所见,不如奉迎太上皇回太极宫。大内戒备森严,怎么说都比兴庆宫更合适居住,而且还能杜绝小人的挑拨煽动。
倘若如此,太上皇可在皇宫中安享晚年,陛下还可以每天觐见三次,以尽孝道。如此以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肃宗没有采纳李辅国的建议,找个借口将李辅国打发回去。
李辅国出宫后,停住脚步,回望了一眼肃宗的寝宫,暗中冷笑。
李辅国太了解肃宗的性格了,明明心里也是这般想得,却优柔寡断,更担心百官的非议。
“有些事只能我当恶人啦!当就当吧,杂家一个宦官,无儿无女,还求身后名吗?
杂家上半辈子,被人视为残疾怪胎,嘲笑欺凌。今日掌得大权,定要让羞辱过杂家的人常常生不如死的滋味。
昔日,你们高高在上、趾高气昂;今日,要让你们匍匐在杂家的脚下,像狗一样摇尾乞食。”
……
玄宗一贯喜爱骑马射猎,尽管晚年几乎足不出户,可还是在兴庆宫里面养了三百匹来自大宛、大食的骏马。
这日一早,李辅国便以皇帝敕令的名义,一下子调走了二百九十匹,只给玄宗留下了十匹相对羸弱的马匹。
玄宗无力制止,望着空空荡荡的马厩,不胜感伤地对高力士道:“吾儿为辅国所惑,不得终孝矣。”
高力士怒,意欲拜见肃宗,追问此事缘由。
玄宗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摆了摆手,道:“算了。大事在即,切勿因小失大。不就几百匹马嘛,朕还输得起。”
高力士心中暗叹:“不管此事是肃宗的主意,还是李辅国搬弄是非的手段,此事终于捅破了玄宗父子俩最后一层面纱。
除非一人主动放下身段,两人之间再无其他回旋余地。”
李辅国假诏调马之事,很快传遍朝野。然而,肃宗就跟不知道此事一样,没有任何表态。既没有把马还给兴庆宫,也没责备李辅国。
文武百官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精,都猜到了其中的微妙:李辅国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定然是洞察到了肃宗的心思。
谏官言官,集体静默。
一些权斗经验丰富的老臣,觉察出了不祥之器的味道,以身体抱恙、在家养病为由,远离朝堂,闭门不出。
……
ps:每次读史,都有一种体会:贤臣良将也好,奸佞小人也罢,每一个能写进史书的,没有一个是平庸之辈。
从某种角度来说,“坏人”比“好人”更敏锐和理智。“坏人”似乎永远知道谁是“好人”,“好人”却往往不知道谁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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