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六章 养寇自重
萧萧飒飒,边声四起,愁闻戍角与征鼙。
铁衣冷,战马血沾蹄,破蕃奚。
——节选自《甘州遍·秋风紧》毛文锡〔五代〕
……
白复治军练兵之法天马行空、不落窠臼,引起了陕州驻军高阶将领们的非议。
卫伯玉、李忠臣两位节度将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两人虽然与白复关系不错,但对白复的治军之法也不以为然。
不过,中下层将士感受却与之不同。安西北庭行营军饷之厚,伙食之好,令人羡慕不已。
特别是投奔韦陟和李若幽的原安西北庭行营将领,更是五味杂陈。
韦陟和李若幽不是行伍出身,亦不向将领们求教军事,只懂以会治军。动不动就让大家来行辕开会。
作为军事会议,会议却没有任何作战指挥的议题。无外乎传达圣训、如何写朝廷奏报等内容,在奏报措辞、文法等细节上反复强调。
这两位大人还喜欢训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会议不但毫无价值,还特别冗长,让众将苦不堪言。
不少将领议论纷纷,私下运作,试图调回行营,白复一概婉拒。
……
白复在陕州募兵之顺利,令诸军将领所料不及。
诸将后来耳闻,安西北庭行营中,新兵与老兵发生冲突。众人对此幸灾乐祸。
从骨子里,大家还是觉得白复少年得志,荣登高位,心里多少有些嫉恨。
陕州官场和军界对自己的看法,白复略有耳闻。
白复心道:“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会遭人非议。当务之急,还是要靠一场胜利证明自己。”
这一日,燕帝史思明派大将李归仁,率精锐骑兵五千人攻击陕州。
镇西四镇行营节度使卫伯玉,率骑兵数百人在礓子阪击破叛军,俘获战马六百匹,叛军大将李归仁逃走。
数日后,李归仁再次率领叛军进攻陕州,神策军兵马使李忠臣在莎栅,跟叛军接战数仗,不断击破李归仁军。
李归仁西进无路,只好率军北上,白复奉命在永宁北阻击叛军,李忠臣奉命在永宁南拦截叛军,封堵叛军的退路。
李归仁在距离永宁一百里处安营扎寨。李归仁需要修整,缓解这几日士兵连日征战的疲劳。
选在这里扎寨,李归仁是有考虑的。
此处方圆百里,地势开阔,没见到唐军主力的影子。只有三三两两的唐军斥候和少量耕作的农夫。
唐军主力是步兵,这个距离,步军若要及时赶到,需要半天急行军。等到赶到时,早已疲惫不堪,根本禁不住范阳铁骑的冲锋。
如果唐军发动骑兵进攻,没有唐军步兵的协同配合,李归仁根本不把唐军骑兵放在眼里。
同时,李归仁也在等待一支五千铁骑的援军。
这支援军由燕军大将斛光鼙率领,是范阳军的主力,能征善战。一旦这支生力军到达,拿下陕州指日可待。
李归仁军埋锅造饭,吃过晚饭后,将士们裹衣枕甲,很快就鼾声四起,进入梦香。
连日马不停蹄地奔走交战,让这支队伍人困马乏,疲惫不堪。
黎明时分,正是睡眠最香甜的时刻。
数十名川帮弟子身穿夜行衣,携带劲弩和引火物,偷偷靠近叛军军营。
百步之外,唐欢、岳随弓等人通过投石索、弹弓,将带有迷药的新鲜兔肉投掷进军营。
只听一阵狼吞虎咽,十数头獒犬从黑暗中冲出,大快朵颐。
唐欢在僻静处,点上一炷香,计算着迷药发作的时间。
一炷香燃尽,唐欢一挥手,数十名川帮弟子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靠近军营。
几名神箭手箭无虚发,干净利落地击毙吊斗上的哨兵和巡逻哨,换上唐门弟子值守。
数十名川帮弟子凭借高超的轻功,翻过军营栅栏,无声无息地跃入军营。十名弟子拉开门栓,将营门缓缓打开。
进入军营后,川帮弟子迅速散开,驾轻就熟地侵入军营各处,在马厩、草料等处塞入引火之物。
一声鸣镝,川帮弟子同时动手放火。一时间,军营内,四处火起,战马惊慌逃窜。
“唐军杀来啦!”喊杀声四起。
一只近千人的唐军骑兵如神兵天降,手持长槊,如铁骑洪流杀进叛军军营。
睡得迷迷瞪瞪的叛军士兵慌忙起身,披甲的披甲,持戈的持戈,找马的找马……乱成一团。
没等骑兵上马,步兵列阵,唐军骑兵已经碾压过来,挥动长槊、马刀,将叛军士兵杀戮在半梦半醒、浑浑噩噩之间。
李归仁还来不及披上甲胄,就被亲兵簇拥,推上战马。战马尚未披上马鞍、马蹬,就驮着李归仁溃逃出营。
李归仁带着十余名亲兵,丢盔弃甲,一路败逃。
刚跑出十里,迎面遇上一支数百人的燕军骑兵。为首将领正是自己苦盼的援兵将领斛光鼙。
李归仁大喜,扬鞭上前,咬牙切齿道:“将军,你来的正是时候,随我杀回去,将唐军杀个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斛光鼙看看李归仁的人马,问道:“李将军,你的大营何时被攻破?”
李归仁叹道:“就在半个时辰前。”
斛光鼙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信函,递给李归仁,道:“我们都中计了。
三个时辰前,我接到流星快马送来的十万军情急报,上面有你的求援手书。
我不敢耽误,丢下辎重,亲率骑兵,向你扎营之处奔来。
没想到,在距离你二十里处,遭遇唐军伏兵。
我见唐军人数不多,就大意了,直接率兵冲阵。没想到唐军阵型怪异,不到一个时辰,将五千铁骑绞杀殆尽……”
两名难兄难弟商量一番,觉得再留在陕州,毫无意义。两人收拢残兵余部,向洛阳方向撤下。
此战是安西北庭行营新军第一战,万众瞩目。
白复新军剽悍凶猛,大破叛军。若不是李忠臣军没有封堵成功,走漏李归仁和斛光鼙的亲兵队,此战就能全歼西进的叛军。
此战之后,卫伯玉、李忠臣和白复皆获擢升和嘉奖。
但与此同时,李光弼派亲信送给白复一封密信。
在信中,李光弼提醒白复:此战安西北庭行营大破叛军,大获全胜。
陛下本欲擢升白复为安西北庭行营节度使,但朝中个别重臣提醒陛下,安西北庭行营战力过于强悍,应制约白复兵权,防止其成为下一个安禄山。
李光弼告诫白复,手掌军权,更应低调深潜,切勿锋芒毕露。要学学卫伯玉,一方面在朝中结交重臣,关键时刻在陛下面前美言;一方面不要暴露全部的战力,既可以迷惑叛军,也可以保住兵权。
密信阅后即焚,白复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白复感慨,安史之乱之所以迟迟不能平息,就以陕州之战可见端倪。
我大胜叛军,就有人担心我会成为下一个安禄山;倘若我输了,他们就会说,耗费朝廷如此多的粮饷,竟然赢不了叛军,这种无能之辈应撤换。
大唐不是没有悍勇骁将,也不缺乏智囊谋臣,缺的是一种信任,缺的是一种宽容。
没有朝廷对将领的信任和宽仁,就很难换来将领对朝堂的忠诚。
安禄山之乱固然是因为节度使权力过大导致,但把每一名节度使都当做安禄山来提防,就过犹不及了。
朝廷设计了一系列的措施来制衡诸军将领:将领轮换,军队分拆,宦官监军制衡……
可越是这样,越是上下离心,越难赢得大唐将士的心,越难赢得三军的效忠。
可谓,外患未除,内忧又生。
白复突然顿悟:“为何唐军会和叛军一直胶着?因为胶着,虽不利于朝廷,却有利于所有掌兵的节度将领!
战事拖延一天,节帅的权力就大一天。等到尾大不掉时,就不会出现狡兔死、走狗烹的局面。
朝野上下,旧的平衡会不断被打破,直到新的平衡建立。
说到底,每个人都在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