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战争创伤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题秋江独钓图》王士祯〔清代〕
……
河阳南城大捷,让唐军士气高涨。
白复没有参加庆功宴,而是径自返回斥候营的营地。
脱下甲胄,洗漱完毕后,白复才觉察到浑身酸痛。
白复盘膝打坐,内观身体,除却轻微外伤,关节处有不少淤堵,脏腑也有些许郁结。
白复调运内息,运转三周天后,方才恢复过来。
不多时,秀才也返回营地。他也是不喜喧嚣之人。
两人围坐在篝火旁,白复往火堆里添了几块新柴,烹煮热茶。
秀才一笑,道:“白龙,你可是今日的主角。抱玉将军到处寻你不见,都急眼了。
枪林箭雨你都不怕,却为何在庆功宴上‘临阵脱逃’?”
白复淡淡一笑,递给秀才一盏茶,清香四溢。
秀才捧着热茶,深深嗅了一口,惊道:“白龙,你这烹茶的手艺不亚于你的武功啊?”
秀才用心品鉴,茶香让秀才仿佛忆起了什么,久久陷入沉思。
白复也不惊扰他,静静地坐在一旁,捧茶在手,暖手暖心。
偶有一两声木柴炸裂之声,更衬得止战之夜寂静祥和。
淡月如钩,勾人断肠。
秀才深深叹了口气,好半晌才道:“我早就生无可恋了,所以冲锋陷阵才不惜性命。
你这般舍生忘死,不怕恋人惦记吗?”
白复眼神一黯,没有言语。他拿起一根木棍,轻轻拨动篝火,让火焰重燃。
秀才停顿片刻,换了个方式问道:“白龙,虽然你武功盖世,可刀枪无眼,敌将高手如云,你真不害怕吗?”
白复沉思片刻,道:“我有害怕,不过我怕的不是战阵凶险,而是心中关隘。”
“哦?”秀才来了兴趣,认真倾听。
白复叹道:“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令我很困惑。
刚才我粗略一算,今天死在我枪下之人已经过百。
我在杀戮时,面对叛军的鲜血、敌将的死亡,竟然无动于衷。如同猎杀狐兔,心境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有一些愉悦。
可是,害怕死亡,悲悯众生才应是人之常情啊?
为何独独我没有?
睢阳之战,这么惨烈,我都未曾这样。
难不成,我天生嗜血?
唉,这么说吧。
我怕的是,这场仗打完,我究竟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漠视生命的人屠,还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杀戮魔王!”
……
起风了。
夜深天凉,秀才不寒而栗,先行回帐。
白复没有困意,头脑里萦绕一事,挥之不去。如同乱麻中找线头,需要抽丝剥茧,逐一梳理。
今日斩首行动,白复近距离见过史思明。
此人脸上消瘦无肉,少须发,鸢肩伛背,倾目侧鼻,一副肺痨病鬼的模样。
虽然是第一次碰面,但白复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此人。
此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眼珠灰中带黄,放出凶狠而炽热的光芒,就像荒野觅食的恶狼。
“噼啪”
一只木炭炸裂,篝火中火星一闪。
猛然间,白复终于想起此人。
当年在少华山峡谷中,有一群蒙面劲装人围攻郦雪璇,却被自己误打误撞,将雪璇救下。
史思明就是为首的那个蒙面人!
……
白复脑海中仿佛展开一幅线索地图,将看似毫不相关的几件事串连在一起。
史思明为何要擒下郦雪璇?在当时,谁能指使他?是安禄山吗?
雪璇跟安禄山没交集啊?
郦雪璇在长安究竟得罪了谁?竟能调动史思明的力量?
杨国忠奔赴南诏之战的路上,遇见了几拨胡人刺客,究竟是与李林甫有关,还是与史思明、安禄山有关?
李木生带兵搜捕自己那夜,就有胡人去巴蜀会馆放火。现在看来,应该不是李林甫所为。
那这些胡人又是受何人指示?又为何选在那个敏感之日?是谁想栽赃陷害李林甫呢?
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三人已经作古,答案无从得知。
会不会有人躲在这三人背后,暗暗地操控这一切呢?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这盘大棋还没有下完。
那么,这盘棋上的棋子还剩谁呢?会不会还有弈棋之人继续落子呢?
……
无数个念头象是沸水中的水泡,在白复脑海中翻涌,让白复思虑悠长,夜不能寐。
……
南城之战,燕军折损近万人马,武器辎重也毁损不少。尤其是大型投石机,无论是维修还是重新组装,都需要一段时日。
当天夜里,史思明听完战损汇报后,气得破口大骂。
尤其是唐军的一员战将竟然杀至中军前,斩将夺旗,差点还冷箭得手!
史思明目眦尽裂,杀机迸发,他唤来宰相周挚,道:“查清此人底细后,报我。
无论动用何种手段,也要将此人给我除掉!以解我心头之恨!”
……
燕军拿不下南城,改由伪燕宰相周挚率部转攻中潬城。
浮桥之战失败后,燕军战船损毁殆尽,通过水路拿下中潬城已不可能。
谋划再三后,伪燕宰相周挚决定改变战术,此战改由从陆地上强攻。
围住了中潬城,包围河阳北城和南城的燕军可一同发起进攻,让河阳三城的唐军陷入各自为战,无法分兵援救的两难困境。
……
中潬城是河阳的软肋。所以,此城由李光弼亲自驻守。
中潬城与其说是城池,不如说是一座营寨。它的城墙仅有一人多高,是名副其实的“羊马城”。
由于是“羊马城”,中潬城没有普通城池那么高的城墙。仅靠四围与人肩膀同高的矮墙,根本无法阻挡燕军的进攻。
鉴于中潬城在城防上明显的缺陷,李光弼增加了几处防御手段:
唐军在中潬城外加筑了一重防线,防线用木蒺藜和栅栏组成。栅栏外深挖了一条深二丈,宽二丈的壕沟,防止燕军战马越过壕沟。
饶是如此,李光弼还是不放心。
正在此时,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兼怀州太守荔非元礼率领援军,从驻防地河清驰援河阳。
李光弼大喜,命荔非元礼率领北庭行营中的陌刀军,协助其防御中潬城。
荔非元礼巡视完中潬城,对李光弼道:“大帅,中潬城无险可守,要想要想守住它,光靠防守可不行,必须立足于战,择机主动出击!”
李光弼手缕长髯,笑道:“将军眼光独到,跟我想到一块了,所以才肯请陌刀军助阵。
如此,就有劳将军了!”
荔非元礼哈哈大笑,道:“且慢!若要我驻防中潬城,大帅尚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哦?
将军请讲,只要是我李光弼能做到的,定然满足将军的要求。”李光弼笑道。
荔非元礼狡黠一笑,道:“我听说‘大唐第一先锋’,如今在大帅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