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清河李萼
从今日日在南楼,鬓自此时白。一咏一觞谁共,负平生书册。
——节选自《好事近·飞雪过江来》吕渭老〔宋代〕
这个清河李萼大大有名。
白复曾经听颜真卿大人多次谈起此人。颜真卿大人对其评价甚高,推崇备至:
安禄山之乱爆发之初,李光弼的河东援军尚未进入河北,史思明、蔡希德等燕军横扫燕赵大地。
此时,常山失陷、颜杲卿殉国,坚守在平原郡的颜真卿势单力孤,自保尚且不暇,根本无力对燕军进行反击。
正在颜真卿孤掌难鸣之际,附近的清河郡来了一个叫李萼的年轻人。
他拜见颜真卿的目的,就是为了跟颜真卿借兵。
清河郡位于平原郡西南,与平原郡相距二百余里
清河郡当时仍在大唐朝廷手中,但河北唐军此时自顾不暇,无力增援。清河郡一旦陷落,平原郡也就危在旦夕。
此外,清河郡内有一个特大型的军需物资库,号称“天下北库”,是大唐军备物资的中转重地。囤积了历年从江淮、河南等地收缴上来的钱粮布帛,储存了大量军需器械,目的是专为范阳、平卢等北部边境各军提供粮草辎重。
燕军对此垂涎欲滴,随时可能进攻清河。
所以,清河的士绅父老才会委托李萼来跟颜真卿借兵。
当年,李萼刚刚二十出头,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侃侃而谈。
他告知颜真卿,清河郡军需库中仍然存有布三百余万匹,帛八十余万匹,钱三十余万缗,粮三十余万斛,兵器铠甲五十余万套。郡内有七万户,十余万人口。财富至少是平原郡的三倍,军事物资至少是平原郡的两倍。
李萼接着道明来意,希望颜真卿能拨给清河郡一部分兵力,和平原郡联手,抵御叛军。
颜真卿当然清楚清河郡的重要性,但其自保尚且不暇,根本无力抽调兵力支援清河郡。
面对颜真卿的犹豫和试探,李萼颇为不满:“清河父老托我来找您,并不是自己没有实力,只想凭借您的军队抵抗叛军,而是因为仰慕您的高义,希望与您共图大业。如今您连一个准信都不敢给我,我又怎能将我的计划和盘托出?
听到这番高论,颜真卿立刻对这个李萼刮目相看。此人胸怀沟壑,是成大事之人。
颜真卿打算拨给李萼一部分兵力。
然而,李萼的年少轻狂让平原郡的官吏和将士极为反感,一致认为分兵给他,一定一事无成!
颜真卿说服不了众将,只能婉拒李萼。
李萼愤然离去,回到住所,立刻提笔给颜真卿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信函:“清河没有投靠叛军,一直孤军坚守,如今还自愿向平原郡奉送粮饷和武器辎重。
可您不但一口拒绝,还疑神疑鬼。
我把话挑明了吧,我回之后,清河势必难以在唐军和叛军之间夹缝生存,必然会投靠一方。
到时候,清河就成了您西面之劲敌,您难道不为今天的决定后悔吗?”
李萼此番言语充满恫吓,而且有投敌倾向,倘若碰上心胸狭隘之辈,定以投敌谋逆之罪,将其处以极刑。
所幸,初生牛犊李萼,碰上的是宽厚耿介的颜真卿。
李萼信中的一句话点醒了颜真卿——清河郡既可以成为盟友,也可以成为敌人!
与其说是清河郡父老有求于颜真卿,还不如说是在给颜真卿一个机会。
结盟还是树敌,就看你颜大人的选择了。
颜真卿此前没想透李萼的用意,差点就铸成了大错!
颜真卿幡然醒悟,即刻赶到李萼住处,真心以对,通宵达旦,秉烛夜谈。
李萼这才将抗敌之策和盘托出:
“听说朝廷已派遣程千里将军率十万精锐,自崞口东进,但叛军据守险要,竭力阻击,以致官军无法前进。
我打算先率部进攻魏郡,擒获安禄山任命的伪燕太守袁知泰,迎回原大唐太守司马垂,推其为河北西南部的义军首领。
然后分兵打通崞口,迎接程千里的军队进入河北,继而克复汲郡、邺郡,最后北上直捣范阳。
同时,平原、清河两郡可率领各结盟郡县的兵力,集结十万人,南下孟津,再沿河西进,分兵据守险要,切断安禄山的北归之路。
总之,此次唐军进入河北的兵力,不下二十万;河南义兵北上抗敌者,应该也有十万之众。
颜公只要上疏朝廷,让潼关守军坚壁清野,不要出战,我相信不过月余,叛军一定会人心离散,猜忌内讧,最后从内部崩溃。”
听完李萼这番完整而详尽的战略谋划,颜真卿情不自禁地双挑拇指,大赞一声:“善!”
自古英雄出少年!
有志不在年高,李萼有胆有识,颜真卿由衷敬佩。
颜真卿当机立断,命麾下录事参军李择交、平原县令范冬馥,率领平原唐军六千,会同李萼的清河唐军四千、博平唐军一千,即刻进驻堂邑,进攻魏郡。
伪燕魏郡太守袁知泰闻讯,派部将白嗣恭率两万多燕兵前来迎战。
唐燕两军在堂邑激战一天一夜,最后燕军大败。唐军斩杀燕军一万余人,俘敌千余,缴获战马千匹、军资器械无数。
战败后,伪燕太守袁知泰逃到了汲郡。唐军遂克魏郡,一时间声威大振。
……
聊起此事,颜真卿对白复道:“虽然奉命驰援河北的人并非程千里,而是李光弼和郭子仪,但李萼对此后整个战局的判断和预测却是惊人的准确,尤其是河北战场形势的转化,河北唐军和义军联手对叛军的压力,更是被李萼一语料中。
假如哥舒翰确保潼关不失,叛军的结局定如李萼所料——如风箱里的老鼠,北归无路,西进无望,四面楚歌,最后定然是兵不血刃,自行崩溃。”
说到这里,颜真卿长叹一声:“只可惜,世间没有假如二字。作为天下第一险关的潼关,最后还是丢了。癣疥之疾最终演变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叛乱只能彻底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