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剑魔临凡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苏轼

……

青衫道人突然收刀,白复跌坐在地上,瘫软入泥。

青衫道人把玄铁厚背刀捧入怀中,凝视白复良久,道:“能从‘飓风灭魂’中生还的,你是头一个。看在这个份儿上,你走吧,我不杀你。”

白复赶忙磕头,道:“还请前辈放过郦师妹,让她随我下山吧。”

青衫道人大怒:“得寸进尺的小子,老夫最终没下杀手,是念你小小年纪有这分修炼不易,你真当我杀不了你?”

郦雪璇赶忙上前劝阻,道:“前辈勿动怒,事情由我而起,还请前辈给我一晚时间,我好好劝劝他。”

青衫道人听罢,冷笑一声,道:“那我最后给你一晚时间考虑,要么明天日出前消失在我眼前,要么就赢了我手中的刀剑。否则,明日就是你埋骨华山之时。”

说罢,拂袖而去。

郦雪璇斟酌了一下语言,道:“复师兄,此人武功之高,恐怕你我二人的师父联手,都不是对手。再斗下去,也救不出我,白白搭上你的一条性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下山去吧。”

白复淡淡一笑,也不回答,反问道:“郦师妹,你坦诚告诉我,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抛下我吗?”

郦雪璇低声道:“不会。”

两人对望了一眼,默契地笑了。白郦二人再不言语,屹立在悬崖边上,静静地看着夕阳西下。两人长身玉立,衣决纷飞,宛如神仙眷侣。

远处叠嶂的峰峦被暮霭笼罩,影影绰绰,在夕阳的余辉里逐渐暗淡了下去。而天边的云霞却像被太阳的火焰点燃一般,玫瑰色的云朵如鱼鳞一片一片,绵延到天际,绚烂璀璨,霞光万道,彩霞满天。

两人站立的这片悬崖,沐浴在霞光里。乳白色的花岗岩尖峰在夕阳的映射下明朗挺拔,光芒万丈。

落日如龙珠,从金光灿灿,刺眼炫目,一点点变得瑰丽红润,皎黄如月。

在两人的依依不舍中,逐渐失去光芒的夕阳,像一颗熄灭的星辰,消失在云雾弥漫的天际。

郦雪璇深深嗅着落日余晖,道:“真像我们峨眉的落日,温润如玉,即使告别,也不伤感。没有那种‘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孤寂。”

白复豪情无限。

“噗、噗、噗”三声,白复胸、腹、腿三处中剑,三道血箭从创口喷涌而出。

在这生死悬於一线的危急时刻,青玄道人以茶驭剑的画面涌上白复心头:

“复儿,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当你遇见剑圣级别的高手时,其剑法高明如同兵法,鬼神莫测,变化无常,让对手无法判读下一招。无从知道,自然无从防守。无从防守,自然处处都是破绽。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师父,那如何破?”

--“百钱斗香,千钱斗纯,万钱斗活!

人亦如此……”

--“何为活?”

--“活就是变化!”

--“如何变化?”

--“班章至刚,易武至柔,雖有智慧,不如乘勢。

景迈至甜,冰岛至活,雖有鎡基,不如待時。

道亦如是…”

青衫道人并不趁胜追击,并没有乘势追击,剑尖斜指,对郦雪璇道:“你可看出些什么?”

郦雪璇借青衫道人炫耀之机,让白复暗中调息。她回道:“千变万化,隐含在一个变化之中。”

青衫道人道:“天地之间,莫不有数,而万变不离其宗,数由一始,亦从一终。“

沉吟半晌后,青衫道人道徐徐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两句乃易经系辞中的两句,术家一向视之为教人卜筮之法,皆因卜筮时用着五十茎,演数之法,必除其一,却不知天地之理,尽在这两句之中。“

青衫道人道接着问道:“你看过易经吗?“

郦雪璇点头。

青衫道人叹了一口气道:“古圣先贤,每说及有关术数之事时,因碍于天机不可泄漏的戒心,总是藏头露尾。因为接着那句‘分而为二以象两‘,便是起卦之法,使人误入歧途,不知上两句用中藏理,理中藏用,实术数最深层的意义。“郦雪璇兴趣盎然道:“这两句听来有趣,究竟包含着甚么天地的秘密呢?“

青衫道人淡然道:“五十乃完满之数,当数处五十时,天下万物各处其本位,无有动作,可是若虚其一数,生成四十九时,便多了个虚位出来,其它四十九数便可流转变化,千变万用,无有穷尽。“

郦雪璇拍案叫绝道:“这个解释,确是精采绝伦。“

青衫道人大讶道:“你真的明白我说什么吗?“

郦雪璇不解道:“这有什么难明的,就像五十张椅子坐了五十个人,假若规定不准换位,又不准走开,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可是若少了一个人,空了一张椅子出来,那自然会产生很多的变化了。“

青衫道人呆瞪了他好一会后,叹道:“你天分之高,当世可能不作第二人之想。你刚明白的正是术数的精义。所谓遁甲,遁的就是这个‘一‘,什么河图洛书,说的无非是先后天八卦,由先天而后天,天地易位,扭转乾坤,变化始生。“

青衫道人顿了顿傲然道:“天下间无论哪种学问,至乎武功、人生,其最高境界,都在怎样把这个失去了的‘一‘找出来,有了这个‘一‘,始可重返天地未判时的完满境界,这就是我数十年苦思偶得的最大发现。“

白复全身剧震,虎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电芒。在这剎那,他已把握到一种玄之又玄、关乎天地之秘的至理。

白复自盼必死时,青衫道人一字一句顿道:“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剑术,实属不易。假以时日,或许能超越过我。你真愿意为这个姑娘把命搭在这儿?”

白复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若做到,你可不能为难郦师妹。”

青衫道人冷笑道:“好,这长空栈道下面是千丈绝壁,你若敢跳下去,我就答应放你师妹。”

郦雪璇大急,道:“师兄,不可!”

青衫道人出手如电,隔空点住郦雪璇穴道。怪眼一翻,道:“有种跳啊,年轻人!”

白复走到郦雪璇面前,语气温和,道:“郦师妹,我在青城幽冥谷也跳过一次悬崖。上次都没死,这次肯定也死不了。你且放心。下山后,你去洛阳找徐太傅,他定能帮你找出杀你之人。若长安凶险,你就回峨眉吧。”

郦雪璇口不能言,凝望白复,泪当彻泉。

说罢,白复走到崖边,扭头再看郦雪璇一眼。笑容灿烂,灿如夏花,纵身一跃……

青衫道人负手而立,眺望群峰,独怆低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