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隐桥(下)

“休得无礼!”

梅傲霜见喝住天枢之人松颜鹤相,仙风道骨,必是李圆启无疑了。

“玉馆主,两位贤阮。都怪贫道疏于管束,还请尊家莫要怪罪。”这话听着似乎客气,实则李圆启连手也未拱一下。

“竹亭!”

轻竹亭闻声松手,退在梅傲霜身旁。

只听玉玲珑道“不过是小孩子家闹别扭,李观主不必介怀。”又厉声问道:“霜儿,你怎么会去灵虚观?这位道姑说你离开灵虚观后,观里丢了一个道士,你可知道他的下落么?你要如实回答,若有欺瞒,我定不饶你!”

“回禀师尊。弟子途径永城,路遇歹人,是误打误撞到灵虚观的。弟子受伤耽搁了不少时日,为免师尊担心,就未及李观主出关。本想着回来禀明师尊,以备薄礼,再登门致谢。不想李观主驾临水仙馆。弟子实在应当好好谢谢李观主的扶伤之情。可惜那位玉衡道长不在,他对弟子颇为照顾,真当好好谢他。”梅傲霜娓娓道来。

玉玲珑点头道“这样说来,你并不知道他的下落。”

“弟子怎敢欺瞒师尊。确实不知。”梅傲霜问向天枢道“玉衡道长怎么好端端会不见呢,芒砀山林木茂密,道姑没好好找找么?”

轻竹亭看着梅傲霜故作焦急的模样,险些要笑出声儿来。

天枢怒不可遏:“你真是可恶!咱们日暮时还见面,我五更醒来时,你和玉衡就不见了,哪有那么巧合。分明就是你拐走了他,你以为不承认就能抵赖么?我问你,若是没鬼,谁会连夜逃走?”

“唉,道姑真是贵人多忘事。本来不想当着李观主说的,可是你偏要纠缠,事关我的清誉,这倒不得不说了。不是天枢道姑你下了逐客令,要我别赖在灵虚观,否则你就对我不客气。我还记得那位玉衡道长倒是好脾性,似乎还受我牵累了呢。未免玉衡道长为难,我不连夜走,难道还等你拿拂尘赶我么?”梅傲霜下颌微昂,眼里衔着天枢。心说我偏就不认,瞧你能奈我何?

“你...”天枢待要发火,却被李圆启一语剪断“行了!既然不干水仙馆的事,咱们也叨扰够了,这就告辞吧!”

天枢见李圆启目光锐利,明白自己落了下乘,不能再丢人现眼了。

可是,梅傲霜,你太可恨了!

玉玲珑见有些过了,转圜道:“何必着急回去。平日想请李观主移玉也不可得呢。云台山虽比不上芒砀山钟灵毓秀,可既然来了,就让我这两个逆徒领着天枢道姑四处逛逛,也免了她的疑虑。”

“玉馆主太客气了,我只怕我这逆徒生事,辜负了玉馆主的好意。”

“怎会!他们年纪相仿。不过都是小孩子脾气,相熟就好了。水仙馆还有几个闲人,也潜他们出去打听打听。况且尊观待霜儿有恩,没能登门致谢已是忏愧,岂有不尽地主之谊的道理。”玉玲珑接着又说:“早闻李观主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周易玄占之法,正要讨教呢!”

玉玲珑说得如此谦逊,李圆启也不好再拂她的面子,便吩咐天枢不可生事。

玉玲珑留客,倒是梅傲霜始料未及的,那玉衡和天蚕,该如何是好?她溜了一眼轻竹亭,轻竹亭朝她摇摇头。

安顿李圆启师徒稍事休息的空儿,玉玲珑叫来梅傲霜细问。梅傲霜这会儿已不敢道出玉衡,便一口咬定玉衡失踪与她无关。

玉玲珑道:“与你无关就好,李圆启不是好得罪的,你离那个天枢远点,不要生事。《奉余则》的事对谁都不要说,就是你这俩师哥师弟也不行!”

“弟子无用,请师傅降罪。”

玉玲珑摆摆手,似乎并未在意。

可是梅傲霜疑窦丛生。玉衡说《奉余则》是邪书,师傅要本邪书作什么呢?为何留客?水仙馆不是一向很神秘么?现在倒好象全天下都知道似的。陆不凡公开叫嚣,她跑出去偷书,师傅到底要干什么。

玉玲珑和李圆启也似乎认识。梅傲霜探问李天师徒是如何寻来的。

玉玲珑回说是一路探听着梅傲霜的行踪,进了云台山,恰巧遇到水仙馆的仆役,因报了梅傲霜的名字,便领进来了。

天枢说得对,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梅傲霜心想,真要一路探听她,这会儿他们该在洛阳看石窟,怎么会比她先到。况且以天枢的性情,真要打听了,就会知道她和玉衡在一起,那刚才还不闹翻天了。

他们是径直找来水仙馆的,可是即使李圆启知道水仙馆,那他又是如何判定她是水仙馆的人呢。

她眼前的师尊,似乎有无限的秘密,而因为玉衡,她也有了秘密。

她决定天蚕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妙!

天枢盯着梅傲霜,在山里瞎转悠。

轻竹亭呢,玉玲珑差他带人下山打探玉衡的下落。

这天,玉玲珑与李圆启在峰顶对弈。李圆启手执黑子久久不落,对着星罗棋盘忽然长叹了一声。

“我还以为,仙家之人面对山林旷谷,会忘形长啸。怎么,难道还有凡尘俗事值得叹息么?”

“见笑了,看来贫道还是俗人啊!”

“俗人也不耽误修仙悟道。怕只怕俗务缠身,伤神伤身,那就难登云门了。”

李圆启对视玉玲珑,大笑道:“我还以为你转了性子,留了我三天,终于问到正题了。”

“我行事遵礼。这第一天么,是谢你救了霜儿。第二天,是尽地主之谊。这会儿,是该好好叙叙了。灵虚观什么时候都成了运筹帷幄之地了?”

“名人不说暗语。东关北控巢湖,南扼长江,是梁魏要冲之地。我确是在那里摆了阵。咱们各为其主,这有什么好说的?”

“各为其主,灵虚观的主不是天地么,什么时候变成萧衍了!”

“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天下本无主,谁能逐鹿中原,那就是谁的造化。”

“萧衍阻断东关,想要巢湖泛滥。水患一旦肆虐,城镇淹灌,桑田变汪洋,人畜落鱼食。你管这叫造化?”玉玲珑眸光闪耀,义正严辞。

“当今朝堂之上,不是刘腾就是元叉,朋党勾结,独断专权。他们好大喜攻,利用征战,侵吞军饷,你以为打仗只是枯骨焦土么?还有银饷!兵马粮草,钩戈箭戟,哪一样不是流水似的银钱。你见过河间王的犬么,它喝水用夜光杯,吃食儿用琉璃盏,它有十几个女婢来侍候!就为的它是元琛的狗,元琛仗的又是谁的势?刘腾!连年征战,他们几时想过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想的只有勘画的军饷。”李圆启目光如炬,亦是正气凛然。

“是,奸佞当道,让人痛心疾首,可这不是你通敌叛国的理由。那萧衍又是什么明君?他淹城掠地,生灵涂炭。你帮助这样的人来祸害我朝百姓,这还不是助纣为虐,你良心何在?天良何安?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对朝廷失望,也大可以隐居芒砀,一心修炼,何必背上这滔天的罪恶。你就不怕天庭怪罪,除了你的仙籍。那不是前功尽弃,再也飞升无望了么?”玉玲珑真是苦口婆心,只是看官知道,刘腾的那封信,不知她要如何解释!

此时忽然乌云骤幻,天地昏暗。阴风怒号回旋山谷,响彻云霄,凄厉中似有大鸟悲鸣。

李圆启和玉玲珑都吃了一惊,紧接着李圆启狂笑不止,仰天大叫:“你要收了我么?”然而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不再叫嚣,甚至有点瑟瑟发抖。

翌日,李圆启便带着天枢匆匆离去。

梅傲霜推开门窗,狂风横冲直撞。她伸出手掌,等待着第一滴雨滴儿。

这雨,如果不是小师妹金止儿病了,她大概现在已经在青峰崖顶等着了。

金止儿十岁。玉玲珑捡回来时,她尚在襁褓之中,因项系一枚小小金锁,遂姓金。取名止儿,大家猜测是玉玲珑要她做关门弟子,故而地位十分娇贵。

谁知后来玉玲珑又收了陆不凡,大家倒糊涂了。玉玲珑可不是意气用事,纵性随情之人,她定的规矩不是轻易能更改的。

难道“止儿”这个名字只是随口取得?

金止儿生的粉妆玉琢,娇俏可爱。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天真烂漫,说出话来童趣横生。

不管她是不是玉玲珑的关门弟子,大家已经宠她成性了。

“师姐,师姐。”迎面一个女娇娃蹦蹦跳跳而来。

“真是孩子气!”梅傲霜赶紧把她拉进内室,关好门窗,佯嗔道“不是告诫你不许出来。好不容易退了热,再要扑着风。看我不把最苦的药灌给你喝。”梅傲霜抚摸她的额头,好在没热。

“师姐,我没事,我就是想念轻师哥了。”

“哦,那定是他又答应给你捎带什么了,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梅傲霜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尖“你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梅傲霜心想轻竹亭知道玉衡在雨亭那。自然是做做样子就会回来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要。我害怕打仗,我要轻师哥快点回来!别去打仗。师姐,你千万别告诉师傅,师姐,我怕!”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