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往昔如烟

谢瑜大步流星地朝洞口走去。与臧大一战之后,得到了臧大三成“吞风噬雪”的内力,觉得自己内劲充沛,脚下步履轻盈,轻轻一跃竟能跳跃到一丈之外。

从丹田到胸口,有股清凉之气在体内游动,五脏六腑有说不出的畅快。

突然间,谢瑜发现自己在这幽暗的洞中,竟能看到数丈之外的细节。嗒嗒的水滴声,听入耳中,也是无比的清晰,能准确的分辨出声音的位置。

“难怪了,原来臧大的这门功夫有‘耳清目明’的功效。若不是他对我狠下杀手,也不至于现在这样,真是可惜了。可他又把自己的内力传给我了,也算是有恩于我,以后碰到他的师门、朋友,有我能出力的地方,一定要尽力而为,也就只能这样弥补了。”

慈云洞外,平台之上,暮云四合,残阳似血。

谢瑜犹如大战凯旋而归的英雄,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下,从慈云洞中走出。

“回父王,我已通过了试炼。”谢瑜走到黟安郡王的座前,忐忑地说道。本来他还想多问一句,是否可以不被限制在黟安郡内了。但想了想,这次试炼,远远的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此时再问这句话,显然没有意义了。

“好!好!我儿不错!”一向老成持重的黟安郡王,竟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起身上前,紧紧的握住谢瑜的双手。满意、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诸人落座之后,兵部主事杨安上前一步道:“恭贺王爷,恭贺谢公子,此次试炼,谢公子顺利通关,一展将门风采。前些时候,还有人怀疑谢公子的真才实学,却也不看看在最后一关,对阵大名鼎鼎的天山五鬼之首——臧师傅,不仅没有落败,反而……”

杨安略做停顿,接着说道:“当然,对于臧师傅的不幸,我深表遗憾。但毕竟刀剑无眼,在八阶上品的段位上对决,更是游走在生死之间。想必这点大家都心中有数,相信谢公子在对决中也同样会面临生命危险。”

他看了眼黟安郡王正对他颔首示意,捋了捋胡子,接着道:“臧师傅贵为天洞门掌门,是当世高人啊,修为在八阶宗师的上品。而谢公子,技高一筹,仅在半柱香的时间内,就将臧师傅打败。可见谢公子的修为远在八阶上品之上,故微臣以为,可定为‘七阶’!”

“七阶”二字一出众人无不表情惊诧、瞠目结舌,平台之上一片唏嘘。

七阶,意味着武林中最顶尖的行列;试炼七阶,意味着一个人刚步入江湖,就已然站在了高峰之上,令无数人心驰神往,而又望尘莫及。

七阶,不仅是武林中的尊位,同样也意味着庙堂里的高官厚禄。

大周国对天下间武道高手的渴求,可谓是望穿秋水。七阶之上可授“安国将军”衔,就是实实在在的例证。

若非行伍中人,又岂能知道“将军”头衔的难得!有多少将士戎马一生、南征北战,流尽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液,也没有当上将军。

一将功成万骨枯。又有多少不知名的小伙,还没想通为什么要去打战,便在战火中烟消云散。

谢瑜,年仅十九。将会是大周史上最年轻的七阶修士,也是最年轻的将军。

看着父亲、母亲、方先生赞许的目光,看着平台上官员、将士们羡慕的目光,谢瑜感到自己体内有股热流在激烈的翻滚,从胸口到四肢,到五脏六腑,到每一滴血液。

最后,这股热流在心中汇聚,汇聚到往昔一点一滴的回忆。

在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这样赞许的目光,甚至连得到父亲垂青的机会都很少。

“不务正业,朽木不可雕也……”在长辈的评语中,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这几句。到底什么是正业?怎么就成了朽木?从来没有仔细想过。

十几年来,走自己的路、干想干的事、做开心的我,一直是谢瑜的人生哲学。

然而,自己以为的开心,就是真的开心吗?在周围人不屑的目光,母亲暗自神伤,父亲的恨铁不成钢之下,能是歇斯底里、无怨无悔的开心吗?

忧愁、伤感、困惑,人皆有之,有人上下求索,有人借酒消愁,有人装疯卖傻,有人玩物丧志。

更有人走了进去、跳不出来,一生无解。

谢瑜,是幸运的。因为曾经不懂的,现在懂了。

过去所追求的、渴望的,在此刻看来,是叛逆、是幼稚。

被大家所认可、所接受、所景仰、所膜拜,才是真正的快乐。换句话来说,是荣耀带来的幸福感。

谢瑜心中的热流渐渐平息,脸上的微笑练达而稳重,成熟的像一个中年人。

黟安郡王将目光转向吏部的主事曲艺,按照规定需要他和杨安两人达成一致,才能确认试炼的结果。

郡王温和的目光,在曲艺看来犹如一道烈焰,从头到脚烤炽着他。曲艺额头上冷汗涔涔,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久久不敢抬头回答。

在墨道机关试炼的时候,曲艺慷慨陈词,不卑不亢,为何此时竟是如此畏畏缩缩呢?

曲艺,卉州石隶人氏,少年得意,十七岁中举,名满州府。中举之后更是勤学苦读,悬梁刺股,志在状元及第。

不知是天下才子太多,还是造化弄人,曲艺此后接连十次进京赶考,别说是状元、榜眼、探花,就连“同进士”都没考上。

春去秋来,十次会试,三十年的光阴过去了,三十年啊!当年意气风发的曲艺,已经年近半百。三十年的备考生活,耗尽了几乎全部家资,也使他的身体日渐衰老。

虽有凌云之气兮,悲华发之已生。看着食不果腹的妻儿,家徒四壁的境况,曲艺不得不放弃自己崇高的做官理想,含恨转而为吏。吏无品,不入流。

依靠举人的身份,曲艺在家乡的州府里取得了一个书办的工作,专门给知府大人草拟折子。本想平平淡淡,半仕半隐,了此一生。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无心而为的一篇“辨材察人”的文章,不知怎么辗转到了魏太师手里,竟被魏太师奉为圭臬。

一觉起来,曲艺发现自己竟然被连升六级,从不入流的吏,变成了正六品的吏部考成司主事,负责淮南、江南两道官员政绩的考察兼王室亲贵的试炼!

曲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只是六品主事,但管的事儿却是天底下最有诱惑力的差事儿,就是拿其他部司的三品官印都换不来的!

这番经历,让曲艺自己都感到滑稽。自己半生蹉跎,无人提携他,他也没能力提携别人,却就被戴上了一顶“善于辨材察人,当世之伯乐”的帽子。给他戴帽子的人还是当朝第一权臣魏太师。

几经起伏之后,有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有的人拿不起,放不下。

在墨道机关试炼的时候,曲艺慷慨陈词,说的是心里话。

现在,他心里想的是:“谢瑜,可定为‘七阶’!”但是,他不敢说。

“岭南村野一匹夫,幸得天恩,而整臂一呼,应者云集,岂是乃之福哉?”魏太师的随口一句,犹如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上。上面人的心思,他不能不揣测,因为他再也放不下了,再也不纯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