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江东流(七)
嘉定城火光冲天,城内城外兵荒马乱,“武”字旗和“袁”字旗在城头上迎风飘扬。
杨璟新气血上涌,眼前一黑,滚鞍落马。
落地的一刹那,耳边传来连声惊呼:“公子,公子……”
璟新一个激灵,翻身而起,黑压压一群人围了上来。
原来是吴养瑚和欧阳睿年带着五六百人从城中逃出,后面叛军紧追不舍。
杨璟新抖擞抖擞精神,迎面而上,冲着自己人大声喊道:“分开逃命,后会有期。”
他右手挥动白杆枪,左手持短铳,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将追兵死死拦着。
吴养瑚和欧阳睿年各带一队,拼命逃窜。
等他们跑远,杨璟新的白色战袍已被鲜血染红,白杆枪也变成了红血枪。
又一个战神出世了。
只见一杆长枪在阵中翻飞,人们眼花缭乱,不停中枪倒地。
武大定在城墙上见此情景,赶快鸣金收兵,叛军向城门步步后退,退进城后,大门紧闭。
杨璟新向城墙上喊道:“奸贼!有种出城来战。老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武大定警告道:“杨公子,你再不走,便会死在这里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颗炮弹飞出城去。李乾德站在炮架子旁边,满脸凶狠。
璟新向城墙上射了一枪,拨转马头,往江边跑去。
江上已无片帆船影,唯有渡过江去,才能到下游去找父亲母亲。
望着滔滔江水,杨璟新仰天哭诉:“天啊,可怜我父亲英雄一世,可怜我母亲无家可归!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回答他的,是四面八方的乱箭。
原来,李乾德料到他会去下游寻找父亲母亲,早已安排好伏兵。
杨璟新且战且退,被逼向上游。上游是武大定的人,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而李乾德的追兵却不依不饶,死死在后紧追。
他心想,先逃到眉州,与岳大阳汇合。便骑着马沿岷江而上,天黑之前到了眉州地界。
谁知眉州也落入武大定之手……
他越发不相信武大定的话了,奸贼,如若没有谋反之心,何故攻下这些城池?
其实,连武大定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想保住杨展的心血,不让蜀国陷入战乱。但掌控局面的办法,竟是把杨展的城池一个一个变成自己的。
他想善待马兰兰和杨璟新,却任由李乾德派人去追杀他们。
也许是内心的恐惧。他怕,既怕杨展死了,费小金和刘见宽不会相信他,马兰兰和杨璟新不会原谅他;又怕杨展没死,会因为他的种种过失惩罚他。
他又轻易不肯放下情义二字,害怕世人指责他忘恩负义。
紧要关头,自相矛盾,犹豫不决。
武大定的优柔寡断,李乾德的奸诈阴险,袁韬的残暴无脑,注定了这一场悲剧。
赶走岳大阳,武大定严令保护好蜀王、费小金、刘见宽等人的家属,也不准任何人去滋扰重瞳观和江乡馆。
但是,到处都是重兵把守。
杨璟新别无选择,只有连夜继续北上。
没走出十里地,又陷入重围。
这次,李乾德调来的是袁韬帐下最能打仗的摇黄旧部。而他们手中拿着的精锐武器,都是璟新所造。
杨璟新一路逃来,早已精疲力尽。他扯下被血水浸透了几层的战袍,兜头扔向人群,趁此机会扬鞭而逃。
火铳齐鸣,乱箭纷飞。他左右前后闪避,胯下赤马却中枪摔倒。
他被抛向人群,堪堪就要被叛军斩成肉酱。好个璟新,就势一滚,冲出去几丈开外。
他拼命往江边跑去,钻入了密密的芦苇丛。
芦苇丛中,一只小船停在那里。黑暗中,隐约有人小声呼道:“公子,公子。”
璟新靠近小船,看见是一个中年渔夫,便好心提醒他道:“我是被追杀之人,快走开,不要伤了你。”
渔夫道:“我知道你被追杀,专门在这里等你。快快上船,我渡你去对岸。”
璟新上船,渔夫撑开小船,飞一般离开了芦苇丛。
他们到了江中,追兵才发现,顿时手忙脚乱,火铳和乱箭齐发,可惜船已跑得远了。
夜深人静,岷江上下几十里的江面上已找不到一条船,追兵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向对岸划去。
璟新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向渔夫施礼道:“感谢大哥救命之恩,请先收下这点船资,小弟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渔夫接过银子看了看,然后还给他,泣道:“公子,说起报恩,大将军对我们的恩比天高比水深,我们何曾还过?如今他被奸人所害,我们已没有机会再还他的恩,呜呜呜呜……”
璟新的眼泪立即汹涌而出,在这黑漆漆的江上与他同声哭泣。
江风浩荡,撕裂着他们悲痛的心。
过了江,渔夫拿出一个包裹,交给璟新,“公子,你已多久没有进食了吧?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干粮,边吃边逃,逃得越远越好……”
璟新关切地叮嘱道:“你也逃吧,他们抓住你,一定会杀了你的。”
渔夫推他上岸,“不劳公子挂怀,我自有办法对付。”
璟新问他:“大哥还没有告诉我尊姓大名呢。”
渔夫道:“大将军走了,蜀中长城倒了,我们这些百姓还有活路吗?我没有名字,你只记得芦苇丛中人就行了。”
璟新再三拜谢,然后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突然听见咕咕咕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大惊失色。
原来那渔夫把船弄翻了,人和船一起往江水中沉去。
“大哥,大哥……”璟新反身扑到江边,呼叫着想去救他,无奈江水很快就吞没了他的身影。
船夫害怕自己透露了杨璟新的行踪,竟然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来保护他。
璟新绝望地跪地哭号:“父亲,你在哪里呀?你的百姓需要你,你的儿子需要你呀!”
也许是真的累了,他哭着哭着,便人事不省了……
等他醒来,还在哭。但已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穿着干净舒适的睡衣,窗外传来队伍操练的声音。
璟新心中一喜,难道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父亲还在?母亲也在?嘉定也在?
他翻身坐起,高叫道:“来人呀!”
三个人冲了进来,“公子,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