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杨展施恩

见千总倒在地下,疼得昏了过去,副千总知道事关重大,一面吩咐叫医士,一面将献忠关了起来。

王自用闻讯赶到,见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只得派人通知王嘉胤。

献忠的罪名是:“以下犯上,重伤长官”。这在军营里是杀头重罪,除了逃跑,别无求生之路。王自用、王嘉胤均劝献忠逃命要紧,他的武功要出延绥绰绰有余,献忠却怕连累他们。

“把总,师傅,你们都别劝我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若走了,你们必然脱不了干系,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王自用一趟一趟跑去求千总,“都怪我管束不严,害您受伤,请您大人大量,留他一条狗命吧!”

千总躺在床上,呲牙咧嘴,哼哼道:“你王自用确实罪不可赦,今天起降为总旗,饷银减半。但那小子必须死,谁来说情都不行。”

献忠在牢房里,每日挨着毒打,千总还不解气。时当盛夏,陕西正经历前所未有的大旱,每天烈日当空,空气一点即着。千总天命人将献忠押到校场晒太阳,不出十天,奄奄一息。

王嘉胤在府谷那边,也为了兵饷的事深陷烦恼,便委托王自用想法解救献忠。

王自用知道千总是决没有回旋余地的了,便悄悄去了榆林城,延绥镇能管得着千总的人都在榆林。

平日听说,游击将军杨展最是仗义,非常体贴下层军官和兵丁,他便想法到了杨展面前。王自用单膝着地,唱了个喏,“杨将军,请恕我唐突之罪,如果不是人命关天,决不敢来叨扰于您!”

杨展将他双手扶起:“王把总别客气,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是否还是饷银的事情?最近我们整个陕西都为这个事烦恼啊。”

“我不是来要饷银的,但这事却因饷银而起,”王自用便一五一十将献忠索要饷银,失手将千总打成重伤的情况说了一遍。

杨展皱眉道:“这个确实不象话,在军营里以下犯上已是重罪,还将长官打成重伤,不杀头,不足以惩戒后来者。”

王自用赶紧说道:“杨将军有所不知,我们营里已多月未发饷银,弟兄们穷愁潦倒,别无生计,几次三番要闹起来,都是这张献忠悄悄安抚,承诺帮助大家去要饷银,才得以平息事态。若是因此事杀了张献忠,恐怕军营生变。”

此番话虽有要挟之嫌,却也说中当时戍边军营的实况。为了饷银,每天都是纠纷不断,就差一人点火,这座火药库分分钟都有爆炸的危险。

看杨展沉吟,王自用再次恳求:“这张献忠虽是一个小队长,一身功夫甚是了得,以后国家有事,必是一员猛将。如果将军怜他才干,留他性命,将来他必是国家之栋梁。”

杨展听说这人武功厉害,立时便起怜才之心,答应替王自用去求总兵官王威。王威令杨展全权处理这事,杨展便命人将张献忠押到榆林。

千总以为这是上面要拿张献忠开刀,以儆效尤,爽快地派副千总带着王自用等,将只剩半条命的张献忠押到杨展面前。

杨展一看,大吃一惊,失声叫道:“黄虎!”他还不知,黄虎就是张献忠,张献忠就是黄虎。

但副千总和王自用都知道张献忠的小名,两人不觉恍然大悟,王自用更是心中窃喜。

听见有人叫他,虚弱的张献忠也睁开了眼睛,一看是杨展,顿时羞愧难当,怎么总是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遇见这人!他的内心宁愿死,都不愿意被杨展所救。

尤其,一年多不见,这个大侠,在边境的风吹日晒中,成就了一张更加刚毅果决的脸,那双任何时候都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也更加精光四射。他的浑身上下,仿佛永远都散发着掌控一切的气场。

献忠当然不愿意和自己的好运气作对,他也渴望留得性命,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杨展算什么?总有一天,他要让他臣服于他的膝下。

依杨展的性格,献忠的性命已经无忧了。但他做不出摇尾乞怜的事,便虚弱地闭上眼睛,任凭他人处置。

杨展看着张献忠,曾经的少年,短短一年,也已成长为相貌奇特的壮汉,现在虽然气息奄奄被困在樊笼中,脸上身上都露出不同凡响的气质。献忠由于长年练习虎拳,五官和手脚都有了类虎的变化。

这笼中,与其说是关着一名囚犯,不如说是关着一只病虎。一旦冲出樊笼,必定猛虎下山,势不可挡。他仿佛看见黄虎在千军万马之中纵横驰骋,也仿佛看见他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军中有此奇才,确实难得。杨展虽在军营里只一年多时间,对兵丁情况了若指掌,很多人都为求一碗饭吃才来当兵,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舞枪弄棒,还是骑马射箭,都和农民没有太大差别,一万人中难找一个献忠这样的。

杨展打定主意要救他性命,便宣布道:“经总兵官王威将军定审,张献忠以下犯上,致人重伤,论罪当斩。但念其事出有因,情由可原,死罪可饶,活罪难免。着:杖其一百军棍,撵出军营。”

这一百军棍可作不得假,献忠练武之身,吃了一顿皮肉之苦,好歹捡回一条性命。王自用暗叫手下兵丁将他安置到榆林城一熟人那里养伤,他跟着副千总回去向千总复命。

千总听说献忠只挨了一百军棍,心里异常气恼,便拿王自用撒气,降级扣饷不说,还三番五次寻衅打骂,王自用也都受了。

王嘉胤在府谷那边也不好过,上下两头受气。当他们不约而同到榆林城看望献忠的时候,自然不免相互倾吐满腹牢骚。

王嘉胤说:“再这样下去,只有反了。”

王自用看看周围,劝解道:“千万别走上这条路,你能聚拢多少人?还没等你把人叫齐,官军都将你灭了。”

王嘉胤道:“现在这么大的天灾,朝庭又不拨灾粮,听说已经饿死很多人了。只要树一面旗,承诺给饭吃、给衣穿,还怕聚不到人?”

王自用担心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献忠却在旁边撺掇,“把总,我觉得我师傅说得有理,别说老百姓现在吃不起饭,想造反,就是当兵的,也恨不能揭竿而起!如果你们要起事,我给你们打头炮!”

王嘉胤斥道:“你还嫌惹的事情不够多?这次不仅差点丢了性命,还连累了把总。等伤稍好一点,你就回老家慢慢将息,没好彻底,不准来见我。”

献忠诺诺。王自用又道:“这次能救献忠性命,多亏了游击将军杨展,也是他这样的人才怜惜你的这身武艺,换成嫉贤妒能的,恨不得你早死。等你伤好点,我带你去,当面给他说一声谢。”

转头又问:“看那天情形,你们早就认识?”献忠答:“我和父亲在成都卖枣时,有过几面之缘。”

半月后,献忠伤大好,王自用便来带他去见杨展。到得他家,守门的亲兵却告知:“杨将军母亲去世,他带着夫人回四川老家丁忧去了。”丁忧一般三年,王自用便命献忠回老家养伤,要他别再生事,静待时机,一身武艺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