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造势,受害者有罪论
那老道一席话,好比热油入水,登时便炸响开来。
宽阔空旷的大德殿内,百帮代表纷纷讨论起来。不似先前那般轻声说、小声传,这回,没人拿捏着音量。
有说司空山到底底蕴深厚,两名宗师境杀手袭击之下,都能保存完好无恙,仅仅毁了一座坊镇。
又有对此表示质疑的,百余名杀手,其中还有不少一、二品修为的,什么样的杀手组织有这样的大手笔?
还宗师境,当宗师是大白菜呐?
不过,这样的质疑声,很快就被淹没。
有将自家门下、族内子弟,送来司空山‘进修’的门派与世家,愤恨地表示,自家晚辈可就死在那晚;早在接到消息后,他们就送来拜帖,可司空山却以忙于整顿、修缮为由,给挡了回去。
“怕不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嘈嘈杂杂半炷香功夫,半数以上的来客,得出以上这个结论。
草率吗?
并不。
实际上,这些有晚辈死于那晚夜袭的门派、世家,早就心怀不满,疑窦丛生了。
此时,不过是将三个月里积累下来的猜疑,汇总、交流,然后集中倾泄了一波。
很快,矛头就指向了司空山。
这其中,某几位的引导型言论,起到了拨冗、推动的关键作用。
云鬓高挽、仪态端庄的荧惑星君,一双柳叶眉微微颤了一下,显然已失了耐心。
若非雀星君为后土阁七武士疗伤,动用了少许真元,此时闭关凝修,当也用不着她来配合洞明子,主持这般无聊之事。
七位星君中,就她与雀星君两位女子,此番来客中亦有不少女掌门、女当家,当真是推都推不掉的差事。
“唉!”
荧惑星君轻轻一叹,保持了许久的端正坐姿,险些泄气歪倒。
“师父!”
她身旁,那位一身流云飞纱袍、生得唇红齿白的男弟子,以手掩口,出声提醒。
荧惑星君微微倾斜了半寸的上半身,不着痕迹地回归原位。并同时,稍稍扭动了下发僵的脖颈。
隔了几十丈外的范贤,看的也是一乐。
这位表面看上去端庄女仙楷模的师叔,内心当真是五彩斑斓啊!
不耐烦、焦虑、忍耐、放空,放空、忍耐、焦虑、不耐烦,如此循环往复。每循环一次,焦虑值就稳步上升一格。
以上,便是这位师叔,过去半来个时辰的情绪波动图。
而洞明子星君,就简单多了。
从一开始的成竹在胸,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错愕,再到细思对策的焦急与克制。目前,稳停在一分错乱、三分焦急加六成‘我定能想出对策’的笃定自信。
未到发时,静观其变。
范贤继续保持脑力高速运转,暗中观察在场所有人反应的同时,将大部分心力放到寻找那个操控‘非人老道’的傀儡师上。
傀儡术,玄门九支之一。
事实上,玄门九支中有不少都是脱胎于奇门一道。在数千年的演化之中,慢慢形成了一套新的修行功法。
譬如,什么都沾点儿的天下第一大抄——阵师;与奇门禁术——搜魂术,有许多相通之处的念师。
以及,奇门阴阳九遁之人遁的降维版,傀儡师。
这三个多月里,范贤的黑眼圈可不是白熬出来的。
——深海云母所制的仿真面具,除了佩戴舒适、仿若无物,表情自然生动之外,最高能处在于,还能呈现出类似于脸红、憔悴之类的细微变化。
在极其密集的工作量之下,范贤仍然坚持利用碎片时间,大致了解了一下奇门秘术——阴阳九遁。
至此,玄门九支:气师、念师、镜师、祝女、地通、咒师、阵师、傀儡师,以及玄门老祖的‘亲儿子’正玄道。
悉数于范贤面前一一亮相。
虽不得其要领,无深入了解。但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这傀儡师,便是走了捷径、删减速成版的人遁之术。
人遁,需术者常年累月将自身之精、气、神,贮藏于之中,以此与借体达到完美契合。
而傀儡术,就简单粗暴多了。
制做傀儡,以精神力念线操控之,面都不露便可杀敌于无形。
修为越高的傀儡师,可操控的傀儡数量就越多、可达到的有效操控范围就越广。
但有一点,无法做到。
如何发声?
这‘非人老道’无论是制作工艺还是内里模仿心跳、呼吸、罡气流动,等这些细节,都佐证了一点。
——背后操控的傀儡师,道行高深,品级必然不低。
保守估计,起码二品。
但是,能令傀儡说话,那就真的是匪夷所思。
非人哉?
哪怕是自家后土阁,与他同辈的姚师兄、姚师姐,那般精通人遁,都做不到令借体开口说话。
这可不是修为、功法的问题,这特么是科技树没点亮的大限制啊!
若是类似于千里传音什么的,在场这么多高手,不可能感知不到。
且,所谓的‘千里传音’功法,需耗费不少精神力,实际上除了酷炫炸天能装个十三、达到一定威慑作用之外,压根没球用。
所以,这门功法基本上已被淘汰,绝迹江湖了。
暂时排除可能性极其低微的传音功法,以及完全不可能的扩音器设备,最接近真相的就是。
腹语术。
这门‘口艺’,并不难练。
——以上解析,来自秒懂百科。
所以,在确定了那老头不是人之后,范贤花了约摸半刻钟时间,观察场间三百多位来客面部表情后,很轻松便找到了那个与傀儡师唱双簧的腹语者。
就、有点点意外的说。
居然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妹子。
不仅用腹语术发音,还将一个老道的语调模拟得那么到位,就这,范贤愿称她为口活第一人。
那一身水蓝长裙、梳着双辫的妹子,距离非人老道不远,显然是怕离的远了,被旁人听出破绽来。
搜索了一下记忆宫殿最浅层区域,此女身前坐在次座上的妇人,来自姑苏青丘阮氏。
暂时来说,还无法下定论,这姑苏青丘阮氏与那暗中搞事情的傀儡师,是一伙的。
老规矩,稍后觑个机会,先从妹子下手。
“星君大人,可否如实告知,那两名宗师境,实力到底如何?真有宗师修为,还是邪门歪道使了什么催发功力的邪术?”
次座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起身拱手如此问道。
洞明子星君沉吟两个呼吸后,答道:“苗少侠,此问老朽可当真答不上来。
那二人来去匆匆,期间未曾展露多少修为,只落下两刀,力撼坊镇。劈断坊碑、屋宅,刀意凌厉,确有势不可挡之象。
但,其究竟是真实修为便如此,还是使了何种邪功,老朽也无从得知。”
范贤看了那苗姓青年一眼。
又来一个搞事情的。
这本就是个伪命题。
无论洞明子星君如何作答,都无从佐证。
果不其然,那苗姓青年当即轻哼了一声,颇有几分不敬的意思,道:“哦,星君这话似前后矛盾。
星君先前说,那两名宗师境来去匆匆,未作停留。现在又说,劈了两刀,毁了坊镇。
那到底,晚辈该信星君哪一句呢?”
此人似笑非笑的面容上,隐隐透着几分被他抓到了话述中的把柄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
就…很、欠、揍。
此时此刻,最忌讳的就是接他的话茬,解释那所谓的前后矛盾。
“心中有惑、目中有障,自然见山不知山、闻水不知水。本门受创一事,有劳少侠挂心。
但,若少侠心中欲知之事,与本门无关,还请自去。”
漂亮!
范贤方才心底还有些小小的担心,怕老人家一时不察,掉入对方的语述陷阱之中。
看来,当真是多虑了。
不愧为奇门一道善衍算的星君。
范贤此时也终于明白,为何门内会让洞明子星君亲赴京都了。因为这位老人家,当真是有几把,不,几十把刷子的。
在毫无准备而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事先码好了台词的情况下,洞明子星君丝毫不乱地反将一军。
这儿是司空山,是奇门一道源起地,尔等若真心来慰问,吾门自然不拒人千里外。
但若居心不正,那就,滚、吧。
那苗姓青年显然没料到这位老星君居然这么犀利,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此时,距离他五个座位开外的一名微胖中年人,双手拍在椅子扶手上,发出一串谩笑。
笑罢,此人起身道:“看来,吾等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登门拜会,在星君眼里,那是存心不良啊。
罢了,罢了。各位,郑某小门小户,高攀不起家大势大的司空山。自去便自去,哼!”
说罢,此人一甩衣袖,自以为很潇洒地扭头便要走。
三个江湖‘热心’同道,‘好意’上前将此人拖住,劝慰了几句。
这人扭头,望向几十丈那头的两位星君、及左右两边首席客座上的大宗门代表,一副‘你们皆醉我独醒’的痛心疾首模样,道:
“郑某最后说一句。
大家都是江湖同道,此次远道而来,不就是关心司空山遭受袭击一事么。
大家想要多了解些歹人的底细,又有何错?
苗少侠说话是耿直了些,对星君有些不敬,但贵山门也太过以势压人了!
怎的,是查到了那杀手组织的底细,不愿与我们江湖同道言说?还是自身有何隐秘?
司空山门内之事,大家自是不便过问,但星君这般言语,我郑某人就不得不怀疑,司空山遇袭一事,究竟因何而起了。”
在?识数?
还一句。
无人关注的角落里,范贤不禁翻了个白眼。
三人热心的江湖同道,有打圆场的:“欸,郑掌门,星君他老人家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司空山先前遭了难,这心情难免不太好。”
有附和的:“郑掌门说的在理。不然,为何万剑宗无事,就近的剑阁也无事,偏偏司、落星镇被袭了呢?”
连拉带踩,有点水平。
唰,客座首席那边,数道目光投来,如刀般聚集在说这话的男人身上。
而更多投向客座首席位置的目光,则来自于次座及次座以下,二流门派、世家代表们。
此时此刻,他们深有同感。
要是那批夜袭落星镇的杀手,是冲着挑掉江湖顶级门派、世家,显自身威名去的,司空山算一筹,但万剑宗与同属川南地带的剑阁,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听那顾非烟说,大宗师顾绝闭关三年,意在参悟极天剑意。
此时去袭,岂非是最佳时机?
合两名宗师境之力,大宗师未必杀不得。
退一步说,就算抹杀不去,当也可误了顾绝登鼎成为当世第一位弥罗剑仙的机缘。
而那剑阁的萧神庭,听说与大盛天朝某一品大员很不对付。若能摘得他的头颅,少不得能去邀得巨额赏金。
所以,为何独独是司空山遭了殃?
还有,那什么森罗殿,听都没听说过。
“你听说过?”
“没有,你呢?”
“我也从未听闻过这一名号。”
“这江湖上,可少有我不知道的事儿。”一手执折扇的中年男子,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很有派头地说道:
“干人命买卖的武佣行,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有风魔帮、敛金门,还有西域的鸠泣山;
近个十来年最活跃的,当属东都太平庄与江南一品堂了。
这个森罗殿,鄙人可是从未听闻过啊。”
所谓武佣行,便是杀手组织的统一叫法。
这种组织也不是只干杀人的勾当,偷、抢、截道,反正只要有钱,客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唯一的底线就是,不能明面上跟朝廷作对。
当然了,你让人九品去刺杀一品,那也是不可能的。谁会接这种有命赚、没命花的生意。
另外,不纯粹是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也有花钱雇保镖、扈从之类的。
江湖中以售卖情报、消息为生的听风谷,都表示对这个陌生的名号不熟,那代表了什么?
一群二流门派掌门、三当家,瞬间就想到了一块儿去。
“怕不是司空山捏造出来,忽悠咱们的吧。”
“哼,很难说。那郑掌门一向脾气火爆,不过,今儿这话倒是对路。”
“依我看啊,这司空山怕不是造了什么业,被寻了仇,不好明说就随便编了个名头唬弄人咧…”
看着眼前这些交头接耳、不避主人家直接大声议论的所谓江湖名门正派、老牌世家。
感受着这偌大的殿内,满满的猜忌与恶意。
范贤心底一片澄明。
并无恶寒。
人心本就如此。
不值得他为之心惊,更不会感受到什么寒意。
受害者有罪论,多新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