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遇着个旧相识

第一批物资到时,大风正起。

虽是风吹得人都站不稳,但大伙都干得热火朝天。

大锤、铁钎、镐头、铁锹、杠子、绳索……

牛皮毡帐、羊毛毡卷、柴禾、锅灶、干粮、黑面麸皮……

能塞进去的全往燧台里塞,更别说最宝贵的水了。

十大桶水,众人抬得小心翼翼。李大管领说了,别说摔了桶,就是漏一滴水出来看我不砍了你的手。

不用李大牛说,没有个敢不小心的,谁都知道在这地儿这东西绝对是比油精贵。

李大牛说往后每隔六天就有吃的喝的送来,“你们这些怂是享福了,往后燧台上新派来的兵都要沾你们的光。大将军耗费如此财力物力建这城墙,你等若是再偷奸耍滑真正的良心让狗吃了。”

就看那黑面麸子,享不享福没法说,但就凭这多东西都得从一百里外的风野城往来运,只要脑子没叫驴踢过的都能想得来,风野城里的大将军对砌这墙看得重啊。

谁敢奢望享福,福可是我们享的!能入军已经是天大的福了,再能熬过六年回家去就更是比天还大的福了。

好好干吧,偌大的大西国被充军流放的,有几个能活着回家!感谢大将军吧。

众人干得热火朝天,宋双和韩远不用干,李大牛说了,你两个就给我看着物资记好帐就行。

嘿,我宋双又成库头了。

塞进燧台的各样东西已堆到了台顶,下面十几辆大车也卸空了。

诶,车边上那军士怎看着面熟。嗨!那不是庞仁水嘛。

庞仁水是哪个?却是龙湾山剿匪后,宋双被留在山里抓流匪,那村里留了五个兵,伍长姓伍,伍里还有一个南面来的兵,在那伍里算是混得好的,就叫个庞仁水。

想起来没?偷村里鸡蛋吃的被宋双发现的那个,对,和地主王干头一起批驳宋双吃土豆剥皮,宋双一提鸡蛋就悄蔫蔫了的那个。

虽是宋双不待见那人,但在这地儿看着个熟人还是亲切。

“嗨,庞仁水。”

宋双连连挥手,“嘿,老庞,真是你诶,快上来,上来。”

庞仁水爬上燧台,吐一口嘴里的沙,“嘿,宋双,你怎在这?”

看来是偷鸡蛋吃的事没传出去,庞仁水也表现出亲热来。

一阵寒喧,原来庞仁水是押送物资来的。

遇着个庞仁水,宋双知道了好多事。

风野城被攻破的那天晚上,城中早有埋伏,箭雨阻挡住土西骑兵,又是一把火,几乎把土西前锋部队烧了个光。

一切都在大将军的手掌之中啊,白近山统领、卜三七统领两路大军左右夹攻,范奔统领大军正面冲锋,打得土西人溃不成军。

连着说了三个统领,宋双只知道个白近山。这个上宋双倒不在乎,可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呀,苦苦守城守了十日,怎么反倒是城破了反而把土西人打得溃不成军了?

你小子还嫩,打仗打得是谋略,你哪懂得大将军计谋。庞仁水不屑,你也就能当个小兵。

切,你都当了快六年了,不也只是个兵嘛。但宋双并不反驳庞仁水的不屑,宋双只想知道,仗是怎么打赢的。

这正是将军的计谋,先死死耗他一阵子,那土西人本想快速攻城,一上来就用的精锐,大将军先耗死他一部分。

土西人只当城里我大军耗尽了,却故意放他进来,大火再烧他一部分,这叫个瓮中捉鳖。

不,应该是瓮中烧鳖。

白统领、卜统领两路大军,本是在城南外驻扎屯田,从两边山里绕过来两边夹击,又有范统领率兵出城,这兵用的,就是神兵天降,那土西人怎料到山里面冒出我大军来,吓都吓死了。

这土西人够笨的,咋不防着两边呢?我宋双都想得到的事儿!

嘿,你以为土西人傻呀!那还不一直哨探着,是我风野城大军出兵神速。

连着十天没动静,再说,那山里哪行得军呀。土西人哪想得到,我风野城的大军偏偏就行。

嘿,小子,给你说,还有更厉害的呢。李都领率领着六百人,愣是从山里走了五天,绕到土西人后面。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有火把,几乎每个人都手捧一杆大旗。你想想,土西人回头一看,铺天盖地全是我大西国的旗帜,吓都吓破胆了。

就算四面夹击,也得有足够的人马啊,听说土西可是十万大军呀,可我风野城才多少人啊。这个疑问没敢问出来,怕又被庞仁水不屑。也许这就是出其不意,杀个措手不及吧。

嘿,小子,厉害吧。告诉你,那抄到土西人后面的六百人里,就有我庞仁水。

就是我庞仁水,大风里扛着大旗,让土西人以为他们身后是千军万马。

小子,这仗打得,怕是你一辈子也难赶上了。

嘿嘿,老庞,我宋双是城破前最后一拨守城的。哎,只可惜,战绩不行,没你光彩。

庞仁水噢了一声,听说你养猪去了,却原来也上了阵。拧着嘴笑了笑,也行,也行,赶上这几十年没一次的大仗,没上阵可亏了这个兵字,好歹是见着土西人了,也行,也行。

哎,不行,不行,比你差远了。就是比起剿匪都差了,剿匪时还杀了四个,这打土西人才戳死两个。哦,不,不,一个是戳死了,一个给戳下城墙去了,也不知道死没死。

宋双连连叹气,我打得不好,赶不上庞大哥你。

庞仁水干笑两声,行,行,不错,不错。

诶,对了,伍长和那两个呢。在一个伍里一起巡山几个月,宋双惦记着同伴呢。

庞仁水忽叹口气,都死了。

死了?

对,死了。庞仁水又叹口气,我们本来就是绕到后面迷惑敌人制造混乱的。若是土西人往回撤,我们就算完成了任务,也立即往山里撤。

庞仁水揉了揉鼻子,我们几个都排在靠近阵中间了,撤得晚,老伍他们几个没来得及跑出来。

竟是这样。

先是土西人过去了,又是我们追击的大军过去,我们再从山里出来去打扫战场。哎,都叫马踏成了泥,也不知哪个是哪个了,都拾掇到山里埋了。六百人,剩下不到一百。

宋双叹气,这就是打仗啊。想起方才显摆戳死两个土西人,实是不该呀。比起阵亡的人,那功劳又算什么。

庞仁水擤擤鼻子,走了,走了。

怎么,这就走?能赶回风野城吗?

赶不回去,能赶多少赶多少,全风野城都在忙,烧坏的砸坏的营房塌了的城墙都得修补,不赶不行。六天后就又来了,我现在新编到这个伍里,专门给你们押送物资。

诶,庞大哥,记得你到年底就退伍了,是不?

这还退个屁,死了不少人,肯定要延长了。

这仗,惨烈的不光是城头上啊。

车队掉头走了,李大牛也带着人往山脚下去寻找能扎牛皮毡帐的背风地儿。

忽然,人群响起了欢呼声,正在燧台里整理物资的宋双和韩远都听到了。

不一会儿,一些人雀跃着跑回来取毡帐,却原来是发现山脚下有好多现成的钉桩,结实得很,几把镐头别着撬都纹丝不动。正好用来扎帐篷,省得再打钉桩了。

有了现成的钉桩,这扎帐篷就快了,今儿晚上就可以钻帐篷里了。

十多个帐篷很快扎起来了,烈烈风中竟立得稳妥。

燧台一角已腾出空地搭起了炉灶,一个佰夫长喝叫着让人把毡卷柴禾怕着火的都抱到帐篷里去。

“妈的,也没肉烤,可惜了这火。”李大牛坐在火边念叨着,又喝吼两个准备煮黑面麸子汤的兵,“小心着,水莫倒外面,剁你手。”

“嘿,你抖个屁,还真剁你手不成!”李大牛见那兵的手哆嗦,忍不住笑,“只让你把这水精贵着,你哆嗦个鸟,哆嗦到锅外面了,没你狗日的热汤喝。”

有出去巡逻的兵兴冲冲跑进来,“将军,将军,那边石头缝里又发现好些大铁钉,牢实得狠。”

“够了,够了,那些用不上了。”

“将军,这地儿怎有现成的钉桩呢?”一个煮饭的见李大牛前面说玩笑话,便大着胆问。

“土西人的,是土西人留给老子的。”

土西人?

“定是土西人攻我风野城时,在这里留了一些人马。到头来灰溜溜跑了,给我李大牛留个现成。”李大牛挠着下巴,“这狗日的土西人也有一手,打得钉桩结实,赶上我李大牛的了。”

宋双疑惑了,“李将军,这里既能扎住帐篷,为何不派兵驻守?”

李大牛笑笑道,“就这风,扎几个月行,再长了,别说牛皮,就是虎皮也吹个稀巴烂。再说了,驻军,驻多少?啥都得往来运呀,供不住啊。”

说得耐心,对宋双的态度,明显和对别人不一样。

“那这砌了墙就不派兵守吗?”

“嗨,你这娃子说话,守个啥呀,有道墙挡着,土西人来了,铁闸门一放,那人呀马呀的,爬也得爬半天呀。”

“还留个门?”

“留啊,不留着咋过人!这南来的北去的商贾还要从这过呢。”

“那敌人要装成商人咋办?”

“你这娃子脑瓜子还真够用,想得齐全。”李大牛眼光里也夸赞着宋双,“这一路上商贾本来就少,又限制个人数。不管你多大的商队,每天只许过的就是规定的人数,剩下的远远待着去,隔日再过。人少了,他弄不成事。”

又撇撇嘴道,“不过,就这样估计将来也得派百十号人驻守,耗得都是钱呀。”

“我听说这镜山本就有巡哨的军队呀?我师父袁守正就巡过哨。”

“哈哈,老孬啊!”李大牛一阵笑。

我师父名声大呀,谁都知道。

笑罢了,为啥笑没说。李大牛继续道,“这镜山大了,往东去山渐渐小了,便是有人的地儿。虽小了但几百里山包子,军马过不来,只边界上偶有骚扰抢掠。又能抢个啥,但好歹有我大西国百姓,就得守护着。巡哨巡的就是那里,离这又是一百多里呢。”

说着话,疙瘩汤已煮好,好大一锅。但一分,每人也就一小碗。热乎乎喝着舒服,好东西啊!

吃了风野城运来的黑面盔饼,喝了疙瘩汤,都钻进帐篷,睡。

李大牛说了,睡,睡好了都给我好好地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