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活得没脸
宋双干着急也没用,那吴撇子不但不滚反而赶着劲儿往那伍长和庞仁水身边凑。
想是看出来了,这里头,是那伍长和庞仁水说了算的。
跟着出了那庙,跛着条腿紧撵着伍长,“军爷就留下我吧,也圆了为国效力的心。”
庞仁水骂道:“你这等人也能为国效力!可惜了这几个字,倒是想给我军里添个饭桶。”
说罢,又拿眼歪宋双。
宋双正长身体,能吃。
可我也没比你多吃啊,只多喊几声饿罢了。你不饿你偷吃人鸡蛋?我倒成了饭桶,我看你才是个馋虫。
只这时,宋双也懒得计较。
伍长给吴撇子弄得哭笑不得,瞅瞅那条跛腿,“我真说了不算,你赶紧走吧。”
吴撇子不走,只臊眉耷眼跟着。
不对,吴撇子那腿是往外撇,天生的,走路就那个样儿,可不跛呀。
噢,宋双明白了,这撇得厉害就象跛了,又是装的。
吴撇子这是欲擒故纵,我越缠着你,你越相信我是来寻兄弟当兵的。我又露出些埋汰样儿来,你定不要我,我迟早还是能脱身。
噢,不是我脱身,是你撵着我走。
这撵着缠着,愣是混了顿饭。疙瘩汤,用宋双的碗喝的,而且是先喝的,吴撇子喝罢了宋双才接上碗喝。又吃了个饼子,也是宋双的。庞仁水自然不肯分一份的,那疙瘩汤另八个人碗里都少了点,匀给吴撇子了。
宋双心里想,这伍长还行。
晚上分开住村民家里,吴撇子和宋双、两个民壮睡一间土屋。
第二天,两个民壮都不乐意了。磕牙、放屁、打呼噜,整整一夜啊,这搁谁能受得了啊。
宋双也惊叹,也和吴撇子喝罢酒炕上躺过一夜,好象没磕过牙呀。这磕牙打呼噜能装出来,这屁也是说整就整出来的。
这吴撇子,真不一般呀。
伍长说什么也不让吴撇子再跟着,若不是碍着宋双情面,怕是拿着矛子撵了。
宋双这更觉得,其实伍伍长这人还真也错。
再不错也给缠得恼了,口气也硬了些,“给你说,你就死了这心,军不是你能入的。赶快走吧,再不走治你个妨碍巡查的罪。”
吴撇子湿着眼,可怜巴巴地望向宋双,半晌只吐出两个字,“兄弟……”
装得真象,宋双也只能配合,“我说吴大哥诶,这军真不是随便就能入的,莫为难我们伍长。回去吧,找些零活总能生活,以前你不还救济我嘛,养活自己总行吧。”
吴撇子叹口气道:“兄弟诶,不一样了,今年不景气,活儿不好找,渡口上背一天麻袋,才给十个钱。”
宋双心里骂,就是再不景气你吴撇子也没想着入军吧。再装,真把你留下咋办。
着急呵,祆子里掏出一串半钱来,一串满的,一串不满,缺了的是打草鞋了。
塞到吴撇子手里,“大哥,回去吧,不是兄弟不留你,确实是这军不是随便入的。”
吴撇子接了钱,也不知是真感动还是装得象,眼泪终于挤了出来,“罢,罢,罢,哥不为难你,哥这就回去。”
拄着棍子撇着条腿就住屋外走。
倒是把伍长感动了,刚烙好的饼子扔给宋双两个,“今儿你就不巡山了,送送你哥,陪着走一段。”
别个都无不满,只庞仁水恨恨道:“娘的,还废我大军粮草,快滚了去。”
这倒是宋双巴不得的。
两个走过几个山包,见四下无人,吴撇子方要开口,宋双手上的矛子忽一抖指向了吴撇子。
吴撇子一惊,“兄弟,你这是?”
宋双看着吴撇子冷冷道:“我也不问你如何做了贼,想是问了也得不着实话。我只告诉你,念着旧日情分,今日我放了你。只往后莫再做亏心事,若让我知道了,再无情分可讲。”
看来这兄弟跟前也是不能讲实话的。不过,吴撇子本来也没想过要讲实活。
长叹口气,摇一摇头,“兄弟诶,你这里我还编谎吗?我这上山也是给抓去的……”。
谎已经编好了,也有真有假,真的少假的多。我是因着工钱打伤了人,想山里躲躲,没想撞上土匪给抓到了山上。我这才上山几个月,能做啥亏心事啊。
只是编好的谎还没说完便被宋双打断了,“你莫再说,亏不亏心天知地知你自己知。我不想知道,只日后好好做人。”
宋双收了矛子,本想问问别后的情况,见吴撇子不吭声,显然是为方才宋双的话堵了气。宋双也懒得再问,两个只不做声的走路。
走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日头当空,也快出这村了。宋双停了脚步,“我就送你到这里,再遇着官兵还说你是寻兄弟的。我的名字不好使,把伍长的名字告了你,说他的该没啥麻搭了。”
把两个饼子塞到吴撇子手里,“走吧”。
吴撇子接过饼子,眼里还真有些泪,“忘了问你,‘黑球’呢?”
“和我一起风野城入了军,只是不在这里。”
吴撇子长吁口气,“好,好。”
抬眼看着宋双,象模象样地拱起手,正色道:“这个情,我吴撇子会记着的。兄弟保重,我走了。”
说罢,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再不回头,心却在笑,我吴撇子出来了,我吴撇子活着出来了。
几个月里的事,恍若隔世。
这几个月的事,想是可以摆茶社子里说书了,够我吴撇子吹一辈子。
只怕没人相信,但我吴撇子也不会去吹的,那可是做了土匪杀过人,露了风可是杀头的罪。
就要出山了,我吴撇子活着出来了。我吴撇子还是吴撇子,但已不是过去的吴撇子。
这世上,又有一个新的吴撇子。
刺眼的阳光清冷冷地照着吴撇子的背影。
宋双忽然想起一句话,“在这世上,要活着还得没脸。”
这是吴撇子说的,那日,吴撇子端着酒说,兄弟,我和你说个正经话。
说的就是要活着还得没脸。
活着,就得没脸吗?还是你吴撇子活得没脸。
这人,是怎般活的?又该是,怎般活的。
吴撇子的背影消失在山那边,日头还是清冷冷地照着。
宋双忽然想起,离开那翠城一年了。
山中无甲子,但眼看着春天就要过去了,该是一年了。
只是这年春寒,换做去年,都下了雨了。
风稍歇,日头便晒出些暖意。冷的是风,风一吹,那日头都变得冷了。
两个农人在坡上犁地,山里没几只牛,耕地全靠人。
一个说,今年这气侯,怕是又没收成。
另一个说,去年倒是暖得早,雨水又多,可没想一场雹子,还是没有收成。
宋双虽不懂农事,听到农人说话,也明白了,这靠天吃饭指望不住。
娘活着的时侯常叹命苦,是认命了。但指望着宋双读书学本事,给自己挣个命。
又是一年了,自己还是个小兵,一个巡山的小兵。
什么时候才能做个将军,骑个高头大马风风光光地回去。
当兵大半年了,也杀了几个匪,可为何让我这里巡山?
眼看三个月了,再没抓住一个贼匪。
确切地说,是没有碰上过。若是碰上了,就一定能抓住。庞仁水没停过抱怨,鱼好捕,可漏到河里的哪儿抓去!
庞仁水南面来的,捕过鱼。
娘的,好事没赶上过。若让我攻那龙湾山,一样杀贼一样立个功。庞仁水不服,主要是没捞上功。
立功是有赏钱的,眼看大半年就要回家了,庞仁水不想空着手回去。
可贼不就从你眼皮子下溜了嘛,宋双暗笑,且先怪怪你自己。
巡山,一个个都巡得叵烦了,这得寻到啥时候!
倒是悠闲,关键是吃不饱啊。
忽然就来了命令,回风野城。
庞仁水又吆喝起来,我说嘛,都什么节气了,再不回去春耕今年吃屁去。
宋双问伍长,我们回去是要种地吗?
不,种地有种地的兵。伍长说,不过,我们不回去,我们的活儿就得别的营顶着。
那我们干啥活儿?
回去你就知道了。
队伍出山的前一晚,村里的“地主”王干头请军士们吃了顿饭。
吃了顿饭,宋双闹出点儿错,叫庞仁水逮住机会美美地损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