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有些情义
因此,董进便留意了宋双,那一夜去崖下就是为看那宋双去的。
至于战局,虽是剿匪总帅,董进还真不关心。
这种仗,‘白眼儿’会打得很,那可是贼匪出身又杀贼匪的狠人。
这种仗,对他来说跟玩儿似的。
如果打这仗‘白眼儿’出漏子的话,怕是他自己都不让自己活。
况且,龙湾山的匪并不是悍匪。
董进清楚,悍匪不在这里。
旁话先不说,回到正题上,说董进月夜看宋双。
那崖也差不多快有二十丈高了,如刀削斧劈。
只看那攀崖,便见得那小子有胆气有脑子。
这就够了,有胆气有脑子,身板虽小但绝不弱。
再厉练厉练,定是个有用的人。
要想做大事,身边必得有些人才。
‘一个好汉三个帮’这话也没错。
董进是不是好汉?但绝不是一般人。
吃饱了烤山药蛋,一行人骑马绕到山前去。
山中马难行,但董进可以。
那马似乎听得懂董进的话。
正常行军,从山后绕到山前得一天。在这山里,恐怕骑兵比步兵快不了多少。
但董进一行人只用了半天。
那些军汉大锅煮肉时,董进就已经到了,只是在山坡后缓了一会儿。
不是因为劳累,是等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普通的军士。
这一营虽是大将军着令傅碎娃亲手组建的,但毕竟在董进辖下。
董进辖下,哪能没有董进的亲信。
那军士装做解手绕到山坡后,简略地说了战况后又说了一句:那小兵中用。
既然中用,就不能让傅碎娃用了。
就这样,因着傅碎娃的“容不得你”,宋双就又换了地儿。
当宋双坐在山坡下,思绪刚从杀了人的说不清的滋味中转到又把我安排到哪里的揣测时,清理战场的军士从山上抬着战死军士的尸首下得山来。
肚子都填饱了的汉子们坐在山坡下休息,虽是累了困了,但谁也不敢躺下。
再精壮的汉子,撑圆了的肚子也怕寒风吹,那会害病甚至要命的。
军士一群,犯人一团,都坐在山坡下休息。
休息半个时辰就又要开拨,天黑前赶到二十里外的二道沟扎营。
郝大嘴凑到韩远身旁坐下,“嗨,韩远兄弟,今个儿若不是你拉一把,老哥我这命可就没了,谢了啊。”
韩远瞅了一眼郝大嘴,虽是都在衙门里做过事,但韩远整日闷在工房里誊抄文书,还真不识得几个人。
既便识得,恐怕那时郝大嘴的眼里也没韩远这个雇佣的胥吏。
还是到了风野城里,尤承之指给韩远看的,看,那是咱翠城的捕头。
韩远讨厌捕头。
战场上谁也没空子去盯谁是谁,只看着身上军服就是自己人。若看清了就要被砸死的是个捕头,韩远还真说不准会不会去拉那一把。
韩远瞅了一眼郝大嘴,对郝大嘴的感谢没有回应便转过了脸。
郝大嘴“嘿”一声,“看把你日能的,你救老子一命,我郝能记在心上,终有还你的时候。”
自从和阮老大那伙人打了一仗后,韩远已不是过去的韩远,正要怼一句你给谁称老子,还当你是捕头作威作福。若看清是你,我拉个屁,不往石头下推就是仁义。
话未出口,旁边尤承之拉了一把,使一个眼色过来,又转向郝大嘴,“你莫客套,是谁都会拉一把,更别说咱都是翠城来的。韩远兄弟是个实在人,不喜那客套话,你心里有就好。”
郝大嘴听了,刚拉下的脸又大咧开嘴一笑,“有,有,咋能没有呢,我郝能堂堂汉子,岂是忘恩的人。”
尤承之笑道:“记着就好”。
“记着,记着。”郝大嘴一巴掌拍在韩远背上,亲热的兄弟一般,“哥记着呢。”
韩远虽未答话,也勉强笑了笑。
也是自从和阮老大一伙打过架后,韩远就听尤承之的话。
尤承之才是兄弟,是大哥。
虽然韩远一笑又转过脸去,郝大嘴还是满足地站起身来,一张大嘴咧到了耳朵跟边。
但那满足的笑容忽地僵住了。
张望着向前走了几步猛地一声哭嚎,“兄弟唉。”
紧接着便跌跌撞撞扑了过去,是跌跌撞撞,一只脚上没有鞋啊。
扑过去的地方两个军士正往地上放一具尸首,那死了的看似腰肚子被压瘪了,全靠绑了几根树杈子撑着。
两个军士拦住郝大嘴,想是也认得这是个充入军中的犯人,喝道:“嚎甚么,你兄弟战死的可以入军籍,走了也带个清白身。”
此时的郝大嘴也顾不得犯人的身份,猛一把推开那军士,抱住那尸身的膀子,看着那脸哭嚎道:“高仁兄弟唉,哥没带好你,哥答应下带你回翠城呢,你咋先走了呢。”
脸上抽抽搐搐,眼泪鼻涕全都下来了,“兄弟唉,你跟着哥当了八年的差,又跟着哥流落到这里,你个没出息的,哥答应带你回去的,你咋先走了呢。”
那两个军士见他哭得真切,也不再拦挡,也因着可怜叹了气。
郝大嘴忽伸出手朝自己脸上抽,虽风吹日晒的糙皮上显不出红印子,但真个是一下又一下抽得个狠。
“高仁兄弟唉,哥不是东西,哥答应过带好你,这一会儿子咋就把你忘了呢,你死了哥都不知道,哥不是东西,哥不是东西。”
哭着嚎着,那手却象拨浪豉上的弹子,停都停不下来直往脸上抽。
两个军士倒听明白了,不是亲兄弟,是一起当过差的,只这般哭倒也见得情义。
又任由着哭了一会儿,手也打累了无力地垂了下去,喉咙也嘶哑了。一个军士忙别的去了,一个劝道:“好了,好了,你兄弟终究是脱了有罪身了,去都去了,你哭有屁用。”
那郝大嘴只抱着高仁不放手。
高仁是哪个?细心的读者或会记得,便是翠城时搜捕大盗,手头上没深浅伤了客商的那个。
也是可怜,罪不至充军,又是上面交待下来用刀试探商旅出了差子,实是做了出馊主意的黄树的替罪羊,也是倒霉地叫殷朝实为表正气抓了坏典型,流落到风野城,没想到命也丢到了这里。
那郝能可怜巴巴望向军士,“军爷,我兄弟家就在河那边翠城,让我把我兄弟送回家吧。”
那军士叹口气,“这个……”,忽又一皱眉,“你兄弟既然入了军籍,就是风野城大军的人,大将军体恤下属,这个用不着你操心。”
又转脸朝犯人群里喝道:“过来把这人拖回去,莫再碍事。”
这边军士中头目也醒过神儿来,打发犯人去拖郝大嘴过来。
郝大嘴也哭清醒了,也不用人拖,焉搭搭站起身来,失魂落魄地朝犯人堆儿里走。
也是高高大大粗莽汉子,却一边走一边袖祆子抹着泪,犹自念叨着,“哥不是人,这会儿子没看到你,竟没想起来,哥不是人。”
韩远看看尤承之,觉得鼻子发酸,这郝能也不是那么讨人嫌。
尤承之心里感慨,这讨人嫌的捕快,倒也有些情义。
郝能的抽泣声还断断续续着,边上一个犯人结结巴巴问那立着的军士,“军,军爷,我们打了这仗还不能入,入军籍吗?”
倒是事不关己听话听旁音,这犯人没郝大嘴的悲痛,那军士说“你兄弟战死的可以入军籍”便听得清,入了心,犯了嘀咕。
本以为入了风野城便能入军,结果只穿了身军衣,还是和那军士不全一样的。
又以为打了这仗便可入军,怎听着军士那意思死了才能入军籍,难不成非得搭上命?
这疑问是每个犯人都有的,也是每个犯人都关心的。
这个斗着胆一问,其他人的脸都转过去眼巴巴地瞅着那军士头儿。
也是郝大嘴的哀号引起了军士的悲悯,叹口气又咳了咳支支吾吾道:“大将军体恤下属,只要尔等好好干,大将军自会有说法,终有解脱的时候。”
犯人中有胆大的看那军士随和,正要问怎就是好好干,词儿都想好了,大将军宽仁,若这好好干有个标准,我等豁了命也有奔头。
这词措好了,还没斗胆问出来,一边冷眼看了半天的傅碎娃忽地站起身来喝道:“打几个土匪就当自个儿立功了!都记着,我等军士尚自舍命,何况你这些戴罪之人。莫贪念功劳,做得好了,大将军自有说法。”
这犯人并不属傅碎娃管的,但只要是长官,犯人们就战战兢兢,看脸色说话。听这喝,还有哪个敢问。
连那给犯人带队的正规军士,是个佰夫长了,虽心里骂凶甚么,这是我的人马。但嘴里也不敢吐这话,虽自己不属他管,可他是长官。
那傅碎娃喝罢,见犯人们都低了头,又朝自己的队伍喝道:“队伍开拨。”
军士们立即起身列队,宋双想我倒是列不列队?我现在算是哪的人?
正要问伍长,傅碎娃指着宋双,“你,留下。”
又朝忙活着的军士喝道:“告诉李管领,董大人让收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