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要打仗了

也不知要干什么,也无甚么口令。

只有马的嘶鸣和响鼻声。

旁边的队伍却无声无息地开始移动。

宋双不知那是各色军旗在指引,只见自己的队伍动了,便紧跟了跑。

这一路向南一跑就是五天,天方亮便行军,中间休息四次,天黑了官路边扎营。

宋双记得这路,正是从翠城到风野城的大路,只走的方向相反。

宋双记得没错,过了塔城又过麦城,第五日夜晚已在麦城外南面扎营。

但在这里扎营的约摸也就三百来人,这个明显,除了前面齿形大旗两面小旗,后面隔开着的就三面小旗,三个略微隔开的队伍,前后张望就能看得见。

那些人马哪里去了,象是出了塔城时,就陆续地少了。

从翠城到风野城,宋双和李黑走了两个多月。这一次从风野城到麦城,也只少了六、七十里路,少了趟渡河,只用了五天。

但腿确实是又酸又胀又硬又疼,实在不愿再走一步。

但现在宋双是军人,只要大军在走,宋双就不能停下。

睡前先隔着棉裤把腿搓了揉了,整个人便缩成一团裏进毛毡里,连脑袋也裹了进去。

即便如此,还是冻得发抖。那浸过油的布幔帐篷根本挡不住风,也挡不住寒气。身下点过火的地面先前还摸着热,躺下不一会,寒气就渗透了干草,感觉那毛毡都冻得硬梆梆的。

原本军营里的屁臭、脚臭、汗臭都闻不到,鼾声呼噜声也小了许多,象是都给冻住了。

都不由地往中间挤,那本来不大的十人帐篷,边上的一圈都空了出来。

这一趟出来是做甚么,是训练?还是打仗?若是训练,怎偏偏拣这大过年的时候。若是打仗,该往北面去,怎倒往自家地儿里走。

但不管是训练还是打仗,果然如“老孬”师父所说,这当兵苦。

确切地说,是当个真正的兵,苦。

冻得睡不着,但毕竟累了,宋双脑子里琢磨着,也渐渐迷糊了。

队伍没有往沙河那边走,天亮时转向西面进了山。

只是刚进了山,队伍又分成了两部分。那两队向西南去了,宋双这一队一百人便在背风山崖边扎了营,有吃有喝一待就是四天。这又是做甚?问了旁边人也没个回答。

再拨营时只向西行,领头的是那抽过自己一鞭子的将军,宋双问过伍长,这将军姓傅。

进了山更是艰苦。

远看时,那连绵的山只似平川上堆着的布,平平缓缓无甚高度,只一些褶子罢了。

进到山里方知山路难行。

拉帐篷锅灶的辎重马车没进山,连那傅管领都弃了马步行。毛毡干粮水袋不说,马车上卸下来的绳索钉锤也分到各个伍里,轮流着背。

既便宋双在山里待了几个月,也天天翻山越岭。只这连续几天整日跑,入了山更是越走越高,两条腿撑着身子尽是向上的路,宋双也感觉吃不消了。

又跑了两天,夜间休息时也无帐篷,也不让点火。只抿几口水吃干饼子,睡觉也只能拣背风的山凹,团缩在毛毡里。

第三日晌午时,队伍拣一个避风的沙河休息,这沙河自然不是那浑浑黄黄流着水的大河,却是山里到处可见的,山洪过处的干涸河道。

这一日却是休息得早,晌午时坐下吃罢干粮,那将军传下令来叫就地扎营。

只无营帐可扎,说是扎营便是叫睡觉了。可天寒地冻的,既便困倦又哪能睡得塌实。

不让点火,连说话也不得大声。

倒也懒得说话。

醒一会儿迷糊一会儿,虽没喝几口水,只俗话说“冷尿热屁”,一点不假。跑着时身上是热的,停下不动弹时,这天寒地冻的,那几口水没得发散处,肚里停一会儿就急着往外跑,宋双刚迷糊着又给尿憋醒了。

尿了尿,毛毡里哆嗦了一阵子才勉强迷糊着。

不知多久,隔着毛毡屁股上挨了一脚,急忙抖开毛毡跳了起来,却是伍长立在眼前,正瞪着自己。

嘴一动,只两个字,“走了”。虽声音压得低,宋双却听得清楚。

也不知甚么时辰,月亮正头顶上亮亮地悬着。

却是个好天气,没一点云。

借着月光,宋双四下看时,那些军士大都捆好了毛毡正往肩上背。

慌忙卷毛毡,只怕慢了跟不上。

但已是慢了,军士已然列队。伍长眉头一皱,抢过毛毡三两下卷好扎紧挂到了宋双背上。

慌忙挤进队伍里,方站定了便看见那为头姓傅的管领正冷眼朝这边瞅。

只怕又要挨鞭子了,却未想那将军摆正了脸面向队伍中间,“都听着,今夜围剿龙湾山土匪,我们从山后石林突袭。”

那将军转着头,把队伍整个扫视了一遍,冷哼一声,“谁也不能给我出漏子。”

这话虽说得慢,却是一字字清清楚楚咬出来的。

说罢,又朝宋双这边瞅了一眼。

宋双心里做疑,这话,怎觉得象是专门说给我听的。

未及多想,傅管领已转身,队伍便跟着动了。

这原来真要去打仗,虽不是打土西,但剿匪也是打仗啊。

当兵就是来打仗的,不打仗叫什么兵!

宋双兴奋,再跑起来时,竟轻松了许多。

沿着山脚过了两道山,到得一个去处,脚下石砾渐多,眼前景观陡然一变。

山坡上十多丈宽的平缓地,那边却是一道望不着边的凌空陡崖。

如犬牙交错连成一片的石峰石柱,虽高矮错落,高处怕在二十丈上下了,低处也有十丈左右。

怎忽地冒出这一片天造地设鬼斧神工之地势。

奇、雄、险、幽、恶……,清冷的月光下,更有几分渗人的感觉。

宋双正仰望那险峻山岭,瞥见前面那傅管领忽转过身来。

也不说话,只挥起手又向下一落。

众军士迅速解下背上毛毡,放到地上坐了上去。

宋双也依着样把毛毡垫屁股下坐了。

这山下倒是风小。

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那管领忽站起身来,一抬手,众军士也都齐刷刷站了起来。

那管领面向山壁,宋双也望向那峭壁,心里寻思,莫非是要从这里爬上去?

虽是练过爬山,但若是攀爬这般峭壁,宋双自量还是不能的。况且还是在夜里,虽是月光亮,可又哪及白日里看得清楚。

那手上脚下可攀爬借力处,若不看得准了试得牢靠了,稍有不慎,摔下来的可就是命啊。

心里寻思着,眼睛却没离开那峭壁。

忽见那山壁上,两点微弱火光,似星光,正缓缓向下滑动。

宋双猛然明白了,定是上面有人接应,那两点火星必是有绳拴着的。

若是有人从上面拽,攀这峭壁却也不难。

那管领并未回身,只抬起手向前一招,身后两个军士便向山壁跑去。

近了那山壁,正好那火星也快要落地了。两个伸手向山壁,象是抓住了什么,胳膊又向下拽了拽,然后都回身举手示意。

定是寻着了绳子。

宋双猜得没错,两个抓住的是绳子。

可这山上放绳子下来的,又是什么人?

宋双不知,那将军傅碎娃先派了四个身手灵活矫健的军士徒手爬上那山崖,探明了情况,发了信号行事。

先是探明崖上并无贼人岗哨,又隐匿着,摸清了贼人巡哨间隔时间。只在那间隔中,用火星传出信号,山下又早有人隐匿,把信号传给大队伍。

若无信号,那队伍又如何敢冒然进这险地,又如何敢在这山崖下停留。

傅碎娃挥手回应,那两个军士踩灭火星,绳子腰里绑了,再向下拽拽绳子。上面人见施紧了,便徐徐向上拽,下面人手脚并用向上爬。

那拽得速度爬得快慢却配合的好,宋双心里数落着,近二十丈高的山崖,远不到一刻钟,那两人已上了山顶。

绳又下来,又有人绑了绳向上爬。刚爬一会儿,山上又有绳放下来。显然方才上去的人,也是带着绳的。

如此几回,下来的绳越来越多,只是绳子有十多条时,便未再增。

也就半个多时辰,山下就只剩下不到十人,那傅管领约莫在人上了半数时也上去了。

宋双还在,伍长也在。

伍长未动,宋双自然也不能动。

宋双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那些爬山的军士。没想到这军中竟个个都是能手,他们双手抓绳上下交替,两脚蹬着山壁,不徐不疾,步步稳妥,未见一个有滑跌的。

只之间又略有快慢差别。更有那傅管领,双手竟是攀着山壁的,并未抓那绳。别的是蹶着屁股,他却是贴着山壁,便似一只猴子,一只壁虎。

只是他比别个人还快。别人是靠着绳子,他却是靠着手脚,是整个身子。宋双明白,攀爬这山壁是要整个身子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要配合好的。

这管领就是猴子,就是壁虎。

这分明就是游上去的,就是在水里的鱼。

宋双忽然生出一丝亢奋,我能不能?我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