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节:南山账了

陈公望站立台上,看着钟文,出言问道:‘可还有事未了?’钟文摇摇头道:‘不打紧了’。反而问向陈公望道:‘公望哥,你可还有放不下的?’

这一声公望哥,阔别二十载岁月。

陈公望看向台下的十一,轻声道:‘我也没有了’;钟文听着这话点点头,道:‘那我们开始把’。

摇手一招,一柄赤色钢锋从远处飞来,钟馗有剑名伏魔;伏魔剑静躺剑冢二十载,今日出世。龙吟轻颤,招式未出,剑气透体三尺。钟文对着陈公望说道:‘公望,你封刀十年,今日正是你拔刀之日,让我看看你究竟到了何等境界’。

十一站在台下,看着上方两人;这是一场二十年前的恩怨;一场必须了结的夙愿,他来南山本就是收债来的。

那时节没有遇着钟文,以为他只是一个嗜人恶鬼;与他相见本该是一刀斩过往的不死不休局面,可是那初见的一夜,十一没有拔刀,只是与他静静的喝了一晚上的茶,听着他絮叨了一晚上的过往。

他心中便觉得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上了岁数的人;黑衣人刺杀而来,他手握桃木剑从黑衣人手上救下他;更是给了自己体内留下了八道剑意,这一两日间,这八道剑意已经救了自己几次了。

想起幼时,乾泰领着陈公望到了自己跟前,说道:‘以后他就负责照顾你’。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陈公望便是自己素未谋面的舅舅;只记得当时那个只是两鬓有些微白的男子身子可还不像现在这么佝偻,看着自己的时候,居然流泪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从自己的身边离开过。

这次离家出走,他十年来都没有和乾泰对着干的人,就那样站在了十一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乾泰落下的手掌。

十年时间,他放下了十里桃林;放下了桃林中的桃花醉,放下了剁椒鱼,放下了那林中两双殷切盼望他归来的眼神。

有的活着,是为了已经死去的人。

有的死了,是为了有人更好的活着。

这一日,等的太久;二十年寒暑,弯了英雄腰,白了英雄头。

这一日,来的太快;让人来不及再喝一杯酒。

端玉来了,带来了一壶酒,名曰桃花醉。

十一伸手接过这壶酒,这是十一从桃林出来后,那一大葫芦中剩下的一小壶酒,一路上还小心的藏着,生怕老陈给偷喝了。他把酒放在了山下的客栈中,这次让端玉带了上来。他拔掉瓶塞,将这仅剩最后几口的桃花醉丢上场去,道:‘老陈,再喝一口酒,一口桃林的酒’。老陈伸手接过,喝了一大口酒,极为享受的说了一句:‘这才是世间最好喝的酒呀’。

钟文看着他,开口道:‘给我也尝尝’。

陈公望摇摇头轻声说道:‘不给了,不给了;以后没机会喝了’。钟文小声骂了一句:‘小气’。他看了看后山一眼对着李如烟说道:‘小如烟,叔叔我炒茶的功夫都交给了你,以后清明节前你在多炒些茶叶,清明时在叔叔的坟前倒上一杯茶,叔叔就满足了’。

李如烟闻声早已泪流满面,再也应不出声来,只能点点头。钟文看着十一,微微笑道:‘以后如烟就交给你了’。十一点点头道:‘您放心把’。

‘送钟长老’

‘送钟长老’

‘送钟长老’

在场的全真弟子全部拔出佩剑,斜指青天;连喊三声,恭送全真宿老钟馗。

清明雨至

纷纷细雨接魂来。

陈望和钟文都抬起头来看了看这随着雷声而来的细雨;钟文道:‘该走了’

陈望亦道:‘该走了’

赤蟒长掠三十丈,银龙爆起斩苍穹。

这一日,封刀十年的钟文拔出了银刀,刀意浩瀚如海,刀若银龙出海,绞杀身遭一切,一身修为直入一流四品境巅峰。铁划银刀再亮江湖,银刀一出成绝响。

这一日南山钟馗再出伏魔剑,剑气直破苍穹,如赤蟒腾飞;伏魔剑下斩魑魅魍魉。修为丝毫不弱封刀十年的陈公望。

银龙,赤蟒在这方天地内互相绞杀,斗得这地界如飓风骤临,浪潮天降一般。剑气肆虐,刀意弥漫,擂台周遭已无人在敢近前。

七位长老在校武场擂台四周全力布下北斗七星阵,才堪堪挡住台上两位宗师人物的全力出手,不至于罡气四窜伤及无辜。

这便是一流巅峰宗师境界高手,武境一途登顶于此的人物哪一个不是人间英豪,哪一个不是天资卓越。

陈公望和钟文自幼便相熟,彼此都很了解对方;谁也没有把握能赢下对方。银龙长啸,赤蟒怒嚎;两人于这擂台之上交手八百招,不分胜负,一如从幼时到西北边军中立下那些赫赫战功,两人的比试从未分出胜负。

八百合过,两人身形分开,陈公望银龙归海;钟文赤蟒入林;台上两人初时面色苍白如纸,复儿又红光满面,如此三转之下,两人都喷出一口鲜血来。

便是一流四品境的巅峰宗师,如此全力之下八百合,对于自身来说也是极大的负荷。陈望手执银刀颤颤站起,钟文手撑伏魔剑亦站起身来。

胜负未分,生死未分,自然不会停手。这一战已经拖了二十年,是不死不休的死结。

身形有些佝偻的陈公望此时竟慢慢的站直了身躯,顿时刀意更上一层,整个人便犹如一柄银刀,他盯着钟文说道:‘钟文,且战我最后一刀’。

钟文看着那气势陡增的陈公望道:‘好,你也且看我最后一剑’;此时的钟文那前几日染黑的头发,此时遇着这绵绵春雨,黑色褪尽复归那苍白如雪。

他看了一眼自己肩前白发,整个人放声大笑道:‘二十年前我便在等你们来,二十年了,你们终于来了’。

他执剑遥指陈望大声说道:‘公望,巧巧已经等了我们太长时间了,你听,她在叫我们了’。

‘哥,钟文哥,你们快来呀’。春雨之中传来这殷切盼望之声;只是除他们两谁也听不见,这本就是两人心中那唯一共同的声音。

陈望终归是出了那最后一刀,铁划银刀陈公望,银刀自此成绝响;刀落,人不在。

剑断,人亦断。

最后一刀,陈望以全身精气神做刀,化作那出海银龙,斩向那道赤蟒。

这校武场内,终归于寂静;一柄银刀落在十一脚前,而陈公望则从这天地间彻底消失了,十一拔出银刀,看着漫天细雨,囔囔道:‘走好’。

他走上擂台,蹲下身来看着那被拦腰斩断的钟文道:‘还有话要说吗?’

钟文虽然被拦腰斩断,但并没有立马死去,见着十一到了自身跟前摇摇头道:‘你能送我最后一程,我很开心’。

十一从校武场中捡起刀鞘,将银刀收回鞘中,走下校武场后,向着后山走去。

校武场前全真众人悲痛,将钟文尸体收敛入棺,这棺是端玉带上来的,有两副。钟文入殓了一副,还有一副本是给陈公望的,只是陈望除了一柄银刀再无其他东西留下,端玉在这幅棺中放下了他的衣裳和一个很大的酒葫芦。

钟文在此之前就有相关的话留下,他入南山修道二十载,对于身后事也只是简单交代,说是让其尸体安葬在大唐西北,南山之上只留一座衣冠冢。两副棺在端玉的安排下,出了南山,朝着西北边境而去;落叶须归根。

十一到了后山,李纯阳已经在那后山入口处,看着他前来,说道:‘你走把,南山事了,你也该接着上路了’。十一点点头道:‘就此告辞’。

紧随他身后慢了一步的李如烟,看着近道身前的十一道:‘你要去哪儿?’

十一说道:‘南方’不等李如烟在说话,十一便已经开口道:‘你在这里等我回来’。他要去南方,那里还有一些账等着他去收,路途危险,他不想带着李如烟一起冒险。

李如烟点点头道:‘再喝碗鸡汤再走,外面喝不到了’。看着李如烟的眼神,十一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