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梦断紫禁城

王公公招招手，守在大门旁的中年太监机灵的小跑过来，低眉垂首道：“总管有何吩咐？”

王公公笼着手，靠近他耳边，小声说道：“请殿外的那位镇抚使大人进来，不要惊扰其他人。”

那个太监点点头，拱着手弓腰慢慢离去。见到他这副样子，王公公眼中闪过一道满意之色。

恰好，在这时，皇上的药来了，白底花纹的瓷碗里盛着浓褐色的药液，若有若无的苦味散发而出，让人觉得难受。

王公公接过药碗，挥手让送药的人离开。万历皇帝此时已经闭目养神，眉心浓郁的疲惫之色难以掩饰，他已经是精力不济，此刻不过是在勉力支撑而已。

从这可以看出万历皇帝的身体状况是有多么糟糕，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看到皇帝这副模样，王公公眼底闪过一丝悲色，轻声道：“皇爷，喝药了。”

万历皇帝睁开眼，瘦骨嶙峋的手掌揉了揉眉心，颤声说道：“嗯，喝吧。”

王公公慢慢的喂他喝药，他喝得很慢很慢，皱着眉头，随意道：“那个锦衣卫要禀告何事？”

王公公手上动作一顿，边喂药边说道：“老奴也不知是何事，只说是很要紧的事，事关西北大事，老奴也不敢马虎，这就带他进来了。”

“对了，他叫什么？”万历服下一口药，沉声道。

“他叫黄叶，很能干，听说短短几年就升到了西北镇抚使的位置。”王公公舀起一勺药，正要喂但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万历皇帝猛地睁开微眯的双眼，眼中似有灼灼的火光，脸上一阵潮红，惊坐起来，大声问道：“黄叶？”

王公公收回药匙，思考了几息，最后肯定的说道：“没错，就是叫黄叶。”

听到他的话，万历皇帝不复之前的疲惫，反而是神情大震，说道：“他到哪了，赶紧让他进来！”声音都刚硬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激动。

是的，作为一个御极四十多年的皇帝，嗅觉肯定是非常灵敏。既是叫黄叶，又是在短短几年升任，这两件巧合，再加上这些年的西的局势北虽说是安稳了许多，看起来虽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就代表着特殊和不同寻常，不同于以往，这些巧合足以让他怀疑某些事情。

而这时，那位太监已经把黄叶道人带到了乾清宫门外，王公公见状，朝那个太监点点头，心领神会之下，他就出去请黄叶道人进来。

王公公正想接着喂药，没想到皇上却是看都不看，理都不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大门，望眼欲穿。

终于，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步伐不紧不慢，可这一步步却仿佛是踏在了万历皇帝的心尖上，震惊，忧虑，欣喜，惶恐，种种不一，到最后汇聚成一抹期待，他的眼神也是无比的明亮，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渐渐地，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身形还是那么眼熟，一举一动与当年毫无差别，纠不出一点错误。

万历皇帝恍然间似乎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的他，意气风发，青年天子，英明神武，大臣口中的明君，圣君。历史上的万历“三大征”就是在那段时间，也是他人生的巅峰。

随着他的生病，大臣们不厌其烦的上诉，自己只要一个不好就成了他们口中的昏君，庸君。可他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住，长时间的高强度处理政事，已经让他身体越来越差。

可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彻底让他清醒了。他直到那时才明白，他已经置身于一个谎言之中，一个势力极其庞大的巨网，难以挣脱。以前的二十年的执政生涯不过是一场大梦，不过，梦已经醒了。他用了二十多年去摆脱去抗争，结果却是越陷越深，难以自救。

“臣锦衣卫镇抚使黄叶叩见皇上。”一个清朗雄浑的声音将他回忆中惊醒，他定睛一看，那个熟悉的身影单膝跪下，双手高拱，举过头顶，一如当年的模样。

万历皇帝想要出声，却发现他已是哽咽，说不出话语。清了清嗓子，他才说道：“免礼平身。”

而他面前不远的黄叶道人此时却是满腹杂陈，难以言表。花白的须发不断颤动，他缓缓起身，身躯沉重无比，道了声：“是！”

此时，二十多年前的一对君臣再次相见，相顾其间。画面定格，这一刻成为了永恒，成为了大明朝历史性的一幕，也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变革拉开了序幕。

看到那鹤发苍颜的熟悉面孔，万历皇帝本来有很多想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是无法开口。而一旁的王公公见状，对门外的太监摇摇头，顿时会意，他们就领着守卫的侍卫离开了。

却不料，万历皇帝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大伴，你先下去，朕有话和这位爱卿要讲。”

王公公本来想要再说什么，但在对上万历皇帝不容置疑的眼神后，又咽下去了，只得弯腰缓缓退去。

此刻，在这间宫殿之内，只剩下万历皇帝和黄叶道人了，君臣两人再次四目相对，还是万历皇帝先开口：“黄卿，你还好吗？”这一句话，道出了多少辛酸之事，不堪回首。

黄叶道人眼眶泛红，狠狠闭了闭眼，说道：“多谢皇上挂念，微臣一切都好。”

“那他怎么样了？”万历皇帝似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心里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是黄叶道人却没有理会，而是取出那封锦衣卫的战报，走上床前，双手呈上。

万历见他没有答话，也是不在意，毕竟当年是他亏欠了他们。而他现在也是垂垂老矣，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唯一挂念的就是这泱泱大明和流落在外的皇子了。

万历皇帝接过战报，颤颤巍巍的打开，战报不长，他很快就看完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狂喜，一股气血涌上心头，他不禁大喝道：“好，好得很！”

此时，他感觉身上的病痛都好了许多，没有什么比一场大胜更能振奋人心。历史上的他听了战报，却是怒火攻心，不省人事，没有多久就去世了。

现在，一场罕见的大胜，让他惊喜不已。他满脸通红，沉声道：“这个耿少南真是不负朕的期望，把三边之地交给他，朕放心。没想到这次，他又是给朝廷送上了一份大礼。回头，一定要好好嘉奖他。”

而此时，一道声音传到他的耳中，宛如一道惊天霹雳，远比这场大胜更让他震惊。

“陛下，这个耿少南就是您的亲子，当初的齐王殿下。”黄叶道人坚定，缓慢的吐出这道话语。

饶是万历皇帝经过这么多大风大浪却也是被惊到了，国朝镇压西北的大将居然是他的儿子，手握五万雄兵，节制三镇兵马的延绥总兵居然是他的孩子，居然是当朝的皇子。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在这宫殿回响，黄叶道人赶紧上前，来到床头，给他抚背渡气，万历摊开掩住嘴巴的丝锦，雪白的段绸上映着点点梅花，触目惊心。

很快，他停住咳嗽，也镇定下来。无力的摊到在床头，一双眼睛盯着黄叶道人，“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的，他也明白，这一切不会是巧合，里面的种种谋算不过是无人发现罢了。

黄叶道人从身前掏出一封密函和包着的印鉴，玉佩，呈递上去。万历皇帝紧盯着他，打开了密函，在阅读过程当中，他是又惊又怒，又喜又悲。

张道真在密函中已经把这一切包括后续的谋划都告诉了他，是的，全都告诉了万历皇帝。这一切本就是谋划好了的，不是吗？

万历看完，打开那个包裹，宛如树皮包裹的手掌摩挲着那枚玉佩，良久之后，似是叹气，似是欣慰的说道：“难为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