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万历四十五年的春天

张道真就坐在庭院里，靠着暖炉，慢慢的喝酒。说起来，练霓裳和他的关系有点奇怪，似乎是恋人之上，夫妻未满的那种感觉。她把自己当成了倚靠，对自己也是忽冷忽热的。

就在去年，有一大票江湖人来刺杀他，结果还没进入他的庭院，就被隐藏在府里的士兵拿下了。全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红花鬼母也来为自己的亲人报仇，躲过了士兵的搜查，成功潜入了他的庭院，只可惜，被他一剑杀掉了。

后来，他把那些刺客的人头挂在了延绥镇的城墙上。晚上有人偷偷过来想带走他们的人头，被埋伏的士兵又抓了一波。接下来，江湖上又少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势力。也不再有人敢谈论他了，他的存在成为了江湖人的禁忌。自此之后，再也不敢有人来行刺他了，毕竟，那么多的人头还挂在城墙上，谁敢自找麻烦。

也有人暗地里说张道真是当今的天下第一了，但是张道真知道这个消息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现在除了每天早晨吐纳那一抹太初紫气之外，他已经不怎么打坐练功了。现在他的功法已经臻至九宫混元法第八层巅峰，这一层，是自然而然的突破的，他并没有刻意冲关。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武功有多高了，虽然紫阳道人在江湖上消失了，但是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紫阳道人已经死了。只要他一日不打败紫阳道人，他就不是天下第一。

而武当，已经逐渐走向没落。因为紫阳道人的关系，他勾结江湖中人袭杀自己的事情已经被朝廷知道了。要是放在之前，自己还只是区区一个游击将军当然没什么问题。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是延绥重镇的总兵，节制三镇的兵马，大权在握，也是朝廷军方青年支柱，镇压西北的大将。以前他的很多事都被翻出来了，就像是前世的明星一样，一旦成名，以前的很多事包括你的祖宗十八代都能给你翻出来。

现在江湖人都嘲笑紫阳道人有眼无珠，为了一块石头，丢弃了美玉。还要杀他，这件事直接捅到了朝廷那里，虽然武当还是明朝的国教，真武大帝还是护国神。但是武当都收到了来自军方和文官势力的默契打压，声势大不如以前。

为什么说是石头呢？因为卓一航的父亲在陷入“梃击案”被杀后，卓一航那个憨憨虽说是守孝。但还是被师叔们逼着继承了武当掌门，于是，他开始膨胀了。想要为他父亲报仇，没想到却卷入太子和福王之间争权夺利的漩涡中。被双方糊弄的不行，利用的淋漓尽致。

当然，他也成功的得罪了皇上，因此，武当才会在皇帝的默许之下，受到了多方打压。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江湖，被他人传为笑柄。正好，他身为武当掌门大弟子的身份也被爆出来了，很不巧，还是被逐出武当的武当弟子。这下，紫阳道人也被牵扯出来。

两湖地区都有童谣称：紫阳道，瞎眼叫，取石子，丢珠玉。武当门，新人坟。这首童谣一出，武当在江湖上的百年声誉尽毁，成为了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必紫阳道人现在是恨死我了，张道真心里想道。正当思绪翻飞时，一阵轻响传来，接着身侧传来阵阵熟悉的清香。练霓裳，回来了。

他回头一看。坐在身侧，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的可人，不是练霓裳是谁？

张道真笑道：“你来了？怎么这次在外面待了这么短的时间？”同时也给她斟了一杯酒。

练霓裳笑盈盈的拿起酒杯，轻抿一口。明媚的大眼睛盯着张道真说道：“怎么？不欢迎我回来？”

张道真摇头说道：“当好奇，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以他的心思，怎么可能猜不出练霓裳是怕他孤单，大年三十特地回来陪他。

练霓裳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落落大方的说道：“只是怕你孤单，回来看看你罢了。”是的，孤单，虽说张道真现在是手握精兵的大将，麾下无数将领。但是真正贴心的人却没有，这个世界上只有练霓裳一人而已，不然他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

张道真听到这话，笑了笑，跟她碰杯之后，饮下杯中的酒。在他上任总兵之后，陕西的武林再也没有昔日的绿林好汉了，没人敢在他的地盘撒野。前段日子，他又听说蜀中出现了一个明月峡。不用猜，他就知道这是谁的山寨。

她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她可以为了爱不顾一切，但是张道真不行。虽说他们并没有真正的在一起，但是，他们各自的心中总是装着对方。练霓裳看到他镇压西北，鞑靼再也不敢来侵扰陕甘之后，再也不提要和他归隐山林的事了。她终于知道那一夜，张道真说他不可能完全属于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是的，他心里不仅装着她，还装着这个国家。也是在那个时候起，她才看清这个男人的面目。

想到这里，练霓裳笑了笑，带着点娇羞，在她绽放笑容的瞬间，其绝色的容颜灿若春华，姣若明月，真是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张道真刚好抬头看到这一幕，美人更胜美酒，令人微醺。就着庭院的炉火，还有练霓裳身上传来的淡雅幽香。张道真一边品着美酒，享受着佳人在侧的舒适，一边想着以后的事。

却不料，练霓裳也同样饮下一杯酒，脸上流露出一丝黯然的神情，道：“耿少南，你还要要我等多久？”

张道真微微错愕，他是知道练霓裳对他的感情的，他也知道练霓裳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付出了多少。只是，他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这个问题太沉重了。大明朝现在正在慢慢坠入深渊，而他要做的是把这艘巨舰从深渊里拉回来。如果可能的话，他当然想抛弃一切，和自己心爱的人归隐，一起浪荡江湖。

只可惜，他做不到。熟知历史的他当然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神州陆沉，大明的最后一位帝王用自己的性命完成了祖宗的遗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看起来很有骨气，但这何尝又不是深深的悲哀？

江湖上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大明可能真的要完了。他们都在暗地里潜伏着，等待大明风雨飘摇的那一刻，到那时，他们就会张开獠牙巨口，狠狠的在这倾颓的大明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想要改朝换代。

历朝以来都会如此，但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苦心追求的一切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而那帮文臣同样如此，士大夫阶级与封建地主的勾结，让他们迅速腐化，变成了眼里只有金银财宝，嘴上却是满口道德的禽兽。

他们的自大，眼高手低，让人扼腕不已。他们坚信无论什么事，没有他们文官解决不了的，没有什么是不能用嘴办成的。

只是在那一刻到来时，事实却已经证明，世界上还有很多是值得他们敬畏的，是他们解决不了的。他们脑子里除了金银财宝，四书五经之外，就是满腹的算计，小算盘。

曾经煌煌天威的皇明，战到最后却只有阉人守城，宁愿死守金钱，却不肯拿出来为国奉献。甚至是大明亡了，天子已死，却还在勾心斗角，扯自家人的后腿。

天下赞不绝口的东林党党首却在大明的最后力量消失殆尽后，带领文官们选择了投降。名妓柳如是想要跳河以身殉国，却被人拉住了，原因仅仅只是因为水太凉。这就是大明文人的风骨，是他们口中的圣人子弟。

张道真想要改变这一切，思绪不过是在转瞬之间消逝。看到练霓裳黯然的神情，单薄的身影，张道真心中怜惜，走上前轻柔的将她抱在怀里，道：“是我的错。”

练霓裳突然被张道真抱住，心里也是非常错愕。张道真的动作很温柔，很慢，她要是不愿意的话，完全可以躲过去的，这是他们两人相识以来第一次有这样亲密的动作。给他的气息冲击着，练霓裳顿时满脸绯红，手脚发软，脑子里思绪纷乱，说道：“嗯。”

只是这一声鼻音更像情人间的撒娇，像是小猫儿的呓语，挠的人心里痒痒的。

张道真哑然失笑，他从未见过这样女儿态的练霓裳。他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搂着她的细腰：“霓裳，我对不起你。我也不能确定是多久，两年三年，甚至是五年六年都有可能。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练霓裳被他的一声“霓裳”叫的心都柔了三分，感觉像是刚刚喝下蜂蜜一样，甜滋滋的。对于张道真的回答，练霓裳其实是很不满意的，心里就想推开他，但是手上却是没有了力气。

张道真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霓裳，直到此刻为止，我是真的喜欢你的。”虽然他前世今生都是单身狗一枚，但是好感和喜欢，他还是分的清楚的。

“我真的很庆幸，能遇见你。但是，我是真的很后悔。”

练霓裳依偎在张道真怀里，注视着张道真的眼睛。她的眼睛并不大，但是却清澈如水，一对凤眉更显英气。一颗晶莹的泪珠正要滴落。

练霓裳当然知道他在后悔什么，因他的情话而心颤。但是现在，她是真的无法狠下心去恨这个男人，两种情绪交织起来让她有点想哭。道：“少南，在定军山时，如果一切都重来的话，你还会那样做吗？”

此刻，要是一个渣男，或者是有点情商的人当然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张道真看着她晶莹的美眸，摇摇头，他并不想骗她，“会。但那时的你和现在的你，对我而言是不同的。现在的你是我视之如命的珍宝。”

练霓裳听到这句话，心里五味杂陈，她一方面希望张道真能骗她，说出那句自己想要听到的话，一方面她很清楚这个男人是怎样的人，不希望他骗她。

练霓裳摇摇头将心里的纷乱散去，只要他是喜欢她的，那不就足够了吗？随即展颜一笑，笑颜如花。这一笑让春节的喜庆，北地的无数风光的精致全部都失去颜色，仿佛变成了黑白的底片，整个人眼中，唯一的色彩就是她动人的笑容，就像是这万历四十五年的春天一样，明艳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