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黑暗的世界

楚留香还在沉吟,金灵芝忽然拉住胡铁花,低声道:“我们不要进去蝙蝠岛了好不好?”

胡铁花愕然道:“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为什么不上岛?”

金灵芝用力地摇着头,颤声道:“你们根本就不知道那里有多可怕……也不知道蝙蝠公子有多厉害……你们去了岛上,会没命的。”

那边的黑衣女子忽然出声道:“诸位上不上桥?不上桥就只能走另一条路了。”

她一出声,金灵芝立时全身一颤。

胡铁花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柔声笑道:“放心,我和老臭虫哪里去没过?石观音的秘窟够可怕了,我们不也一样活着出来了?”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你们上了蝙蝠岛一定会死的,留在这里说不定还有活路。”金灵芝低头着,拉住胡铁花,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所以,你不要去岛上好不好,就在这里陪我……”

她的泪水啪哒啪哒地掉落,那苦苦哀求的模样让人心软,话里蕴含着的情义更是可以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显然胡铁花这些日子里对她的关心、对她的好已打动了这个姑娘。

胡铁花搔搔后脑,苦恼地望向楚留香。

那边的黑衣女子又在催促了。

英万里忽然道:“我先去看看。”不等众人答话,他已飞身跳上了长索,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他的轻功算不上多好,冒着海风走这一段长索实在是有些勉强,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上去。

楚留香的手动了动,终究没伸出去拉住英万里。

他知道英万里参与自己的这次行动,为了就是查探京城里的一桩大血案,而血案的凶手勾子长极可能就藏到了蝙蝠岛之上,为了查到案件的真相、找到真凶,这个年迈的老捕头宁愿冒险也要走这条长索,哪怕上岛后极可能有性命之危。

因为那黑衣女子刚才的话其实已暗示了,只有走过这条长索,才有资格见到蝙蝠岛的岛主,参与到交易会中,才有可能找到勾子长。

楚留香知道英万里的性格,所以无法强行将他叫住,只能暗叹口气,眼睁睁地望着他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长索的尽头。

楚铮同样没动,因为秦如韵的轻功比英万里还要差些,是不可能走得过这长索的。

他不动,阿飞和西门柔自然不会动。

事实上他和楚留香刚才一直在通过“腹语术”传音入密地对话,只是两人嘴唇都没动,没人发现罢了。

“刚才我看到两条人影从船上悄然钻入海里了,可能是你所说的枯梅大师和高亚男。”

楚铮的话让楚留香颇为惊讶:“什么时候?”

“这船触礁搁浅,大家很慌乱的时候。我怀疑她们早就猜到船会触礁,她们可能对蝙蝠岛很熟悉。”

楚留香暗叹口气,这时黑衣女子又问了一句,楚留香已和楚铮暗中商量好了,当下道:“我们不从桥上走。”

黑衣女子不再废话,解下长索后指着远处另一个更瘦小的黑衣少女道:“若你们要上岛,可找她带你们走另一条路。”说罢不会众人,跳回礁石往岛上走。

黑衣人们收起长索随她折返,很快便消失在黑色石山之中,只余下那瘦小的黑衣少女还立在礁石之上。

她离大船这边起码有二三十丈远,也不催促,只是默默地立在原地,等着楚铮等人过去。

张三对金灵芝的态度远没对胡铁花那么随意,漂亮的女孩子在很多时候总会占些便宜,因为没多少男人能在她们面前板起脸。

这时张三就挤出了笑容,问道:“金姑娘,你一直说蝙蝠岛很可怕,那它可怕在哪里?”

金灵芝摇头,咬着嘴唇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就看不见。”

胡铁花奇道:“你不是上过岛吗,怎会看不见?”

金灵芝眼中的恐惧之意更浓了,摇头不答话。

楚留香柔声道:“金姑娘是不是指,在岛上什么都看不到?正因为什么都看不到,才觉得更可怕?”

楚香帅对付女人的本事比他的武功还要厉害,听着他温柔带磁性的声音,金灵芝神色稍稍平静下来,低头道:“对……一进入蝙蝠岛里,就只有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胡铁花奇道:“里面没有灯?”

金灵芝摇头:“没有,什么光都没有。任何人只要进了去,就像瞎子一样。”

“我自己带了火折子也不行?难道他们还搜身不成?”

“不行,因为不知何故,所有外面带进去的光源都会失效……我试过了。”说到这里,金灵芝似乎回想起曾经的经历,脸色更苍白了,身子颤抖得更厉害。

听到这里,众人都不由倒抽了口凉气。

什么是真正的恐惧?那就是一个正常视力的人忽然什么都看不到了,甚至把手指拿到面前都看不到。你会完全失去最重要的“视觉”信息来源,连往前走一步会不会是万丈深渊都无从判断。

就算你的武功再高,失去了视力,起码要打个大大的折扣。,勇气也会消失大半——黑暗本来就是滋生恐惧的地方。

也难怪金灵芝忽然会失去进入蝙蝠岛的勇气,因为失去过光明,才知道光明的可贵,才会更加害怕重新回到黑暗中去。

张三忽然叹道:“我终于明白它为什么叫‘蝙蝠岛’了,因为蝙蝠看不见东西,它的世界只有黑暗。”

胡铁花色变问道:“那这岛上的人不会像蝙蝠一样是瞎子吧?”

“为什么不会呢?”张三指了指远处那个全新连同眼睛都蒙在黑布中的少女。

一个视力正常的人又怎会把眼睛都蒙起来?

但最神奇的是,这少女居然而还如履平地般在这些杂乱无章的礁石上行走……

一想到蝙蝠岛里不知有多少这样轻功武功都不错,又能在黑暗中行动自如的女子,胡铁花再说不出话了。

他第一次感觉背脊发凉,再没了任何的信心。

楚留香忽然问道:“金姑娘,你说这岛主叫蝙蝠公子?他真实姓名长相之类你知道吗?”

金灵芝摇头,眼中全是恐惧:“所有进入蝙蝠岛的人都看不到东西,又怎会看到蝙蝠公子的相貌?何况他很神秘,虽然他曾出现在我面前,我却连他是男是女、高矮肥瘦都不知道。”

楚铮若有所思地插口问道:“就算看不到他的样子,声音总能听得到的吧?”

“他的声音似男似女,虚无飘渺,没人能知道他站在哪里,更难辨男女。”

楚铮与楚留香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

腹语术!这蝙蝠公子显然精通腹语术!

金灵芝说着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众人,最终还是咬咬牙,认真劝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很厉害的人,香帅你就不必说了,飞少侠及西门大侠,以及这边的跋少侠、傅姑娘都有是武功高强之人,但如果进了蝙蝠岛,怕也……”

她没说下去,不过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就算是楚留香这样天下闻名的绝顶高手,她也不看好能活着出来,更别说名气逊色得多的胡铁花、张三、阿飞、跋锋寒等人了。

楚留香柔声打断道:“无妨,金姑娘你就在这里等着。这船已触滩,估计不会再下沉了,留在这里还是安全的,小胡留下来保护金姑娘。”

金灵芝颤声道:“香帅……你何必去送死?像你这样的好人,死了多可惜。”

“多谢金姑娘,可惜我必去不可。”

“你不要再劝了,你越劝他越要去。”胡铁花学着楚留香的模样揉揉鼻子,苦笑道:“我最了解这老臭虫了,越是危险他越是觉得刺激兴奋,至于生死,他反而看得很淡。而且英老前辈进去了,老臭虫就肯定会进去的,他这人从不会弃朋友于危险不顾。”

他还不知道李阀联军的惊天阴谋,也不知道高亚南极可能也从水路进入蝙蝠岛了,不然他就更明白为何楚留香必去不可。

胡铁花纸环视众人一圈,苦笑道:“看来这次真会比我们以往经历过的凶险还要凶险得多。要不还是我和老臭虫进去,其余人都留下来、相互照应吧,没必要一起冒这么大的风险……”

“你不能去!”金灵芝流着泪,伸手紧紧地拉住胡铁花:“你不要去,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望着她近乎哀求的目光,婆娑的泪花,胡铁花眼中现出挣扎之色。

楚铮出声道:“这样吧,我和傅姑娘、香帅、飞少侠、西门大侠一起去,胡兄和张兄、金姑娘留在这里接应我们。”

说罢拉着秦如韵跳上了礁石,走向那蒙面少女。

阿飞和西门柔毫不犹豫便跟了上去,金灵芝忍不住急急追上两步道:“跋少侠,不要鲁莽,那里真的很危险!”

楚铮回头,微微一笑道:“好,我知道了,谢谢金姑娘。”

金灵芝呆了呆,好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人啊,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楚留香拍拍胡铁花的肩膀:“小胡,保护好金姑娘,她是一个好姑娘。”他身形掠起,转眼间便到了楚铮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胡铁花痛苦地望着楚留香的背影,最终长叹口气,对金灵芝道:“我……我留下来陪你。”

金灵芝眼中泛起了泪花,深深地凝视着他:“听到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

但随即她就咬牙道:“我们也去吧,我知道你不是会放任朋友陷入危险而独自偷生的人,如果你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这样对你。”

最终张三、胡铁花、金灵芝还是追上了众人。

楚铮通过腹语术和传音入密对楚留香笑道:“我有点佩服胡铁花了。”

楚留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笑道:“这就是傻人有傻福,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让金灵芝如此挣扎动摇。”

两人都看出金灵芝多半与蝙蝠岛有什么关联,甚至可能就是蝙蝠岛的人,但因为胡铁花,她再三劝阻楚留香等人,这显然已违背了蝙蝠岛岛主的意志,可能面临很可怕的惩罚。

甚至乎她在最后关头还是选择了尊重胡铁花对友情的珍视,选择了与他一起赴死。

如果这不是爱情,那什么才是爱情?

……

寒风呼啸而过,天地间一片肃杀,为这趟冒险更添上几分的阴寒气息。

秦如韵握着楚铮的大手,却浑身温暖,且觉得身轻如燕,无惊无险便走过原以为会很难走的湿滑礁石路。

她不由偷偷地瞟着楚铮的侧脸。

易容后的楚铮自然不像原本那俊逸不凡,但他的眼神依然平静而自信。

这个人,怎么什么时候都这样平静?打败上官金虹时是这样,打败逍遥侯时也是这样,在七溪山打得李阀联军的高手们闻风丧胆、一举取下晨曦城时也是这样。

仿佛在他眼里就没有什么难事是值得他害怕与紧张焦虑的。

再看看后面的别人,往常冷静异常的阿飞,还有楚留香和西门柔这样的老江湖,脸上都难掩紧张的神色。特别是金灵芝和胡铁花,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慨然赴死。

秦如韵忽然有点好笑,又有些自豪。

因为她喜欢的人是如此的出众,如此的让人心安。

她甚至相信,如果胡铁花他们知道楚铮的真实身份,就不会对前路这样悲观了。

其实原本她听到蝙蝠岛里只有黑暗时也颇为紧张,甚至有些恐惧,便偷偷问楚铮有没有对策,楚铮只回了句:“哦,眼睛看不到就不用眼睛看呗。”

如果放在平时,他这平淡略带敷衍的语气可能会激得秦二小姐极为不满,但在这样的时刻,秦如韵的心情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

这时握着楚铮的大手,感觉着他手心传来的温暖,秦如韵心里暖洋洋的。

“怎么?被我迷住了?”留意到秦如韵的目光,楚铮故意通过“心有灵犀”的私聊逗逗她。

又想撩我?秦如韵眼珠儿一转,故意道:“楚铮,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对未来有很多想法,现在都没了。”

“为什么?”

“遇到你之后,我只想你了。”

楚铮脚步一个踉呛,差点滑倒。

吓得后面跟着的胡铁花哎哟一声,急道:“跋少侠,有暗算?”连阿飞和西门柔都紧张起来。

走在前面的黑衣少女也回过头来。

楚铮忙道:“没事,就滑了一下。”然后瞪了瞪秦如韵。

难得见到楚铮这么狼狈,秦如韵差点要卟哧地笑出来,但马上装出无辜的模样吐了吐舌头,眼波流转间既俏皮又可爱。

这小妖精,居然搞突然袭击!

楚铮不得不承认自己轻敌了。在这个世界他见过最大胆的少女无疑是郭襄,然后就是李文秀,但这两个姑娘说上一句“我喜欢你”的表白已是极限了,如水笙程灵素甚至连这样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很婉转地表达情意。

没想到秦如韵撩起人来如此厉害,楚铮不得不承认,刚才他确实有种心跳的感觉——在这方面,现代的女孩子确实比古代世界的女孩们大胆也主动得多。

楚铮定了定神,警告道:“你别惹我啊。”

“为什么?”

“呆会进了蝙蝠岛,黑乎乎的,我对你做了什么越过‘互荐美食的普通朋友’关系的事,你可别哭。”

发现他眼里的挑衅信号,秦如韵心头急跳,脸上泛起红晕,忙低下头认输:“还在任务呢,正事要紧。”

楚铮哼了声,这才收回视线。

黑衣少女将众人带到了黑色石山脚下。

这里果真寸草不生,死气沉沉。

也不知道她按了哪个开关,一处大石头之后露出了个半丈高的山洞,黑黝黝的深不见底,让人不寒而栗——显然,这个山洞正通向金灵芝说过的,那极可怕,会让人成为睁眼瞎的“黑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