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待众人笑声甫歇,顾风遥高声道:“师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风宁师弟到底配不配作我玄门中人,也该是由掌教和师父发落才是。”她说罢硬着头皮偷瞧了张风怡一眼,果然见张风怡目光冷冷地望着自己,心下十分不安。
张风怡与迟风楠二人入门最早,任事多年又深孚众望,平日间张风怡不苟言笑,众弟子怕这个师姐倒远胜过怕师父本人。
张风怡心想,这些权贵子弟果然互相袒护,我上清宫清净之地,万不能沾染了这些世俗权贵的龌龊。
于是道:“我奉师命教习众同门多年,教的不仅仅是武学,更为重要的,是为人之本,一个触犯教规又矢口抵赖继而满口谎话之人,实在不配位列门庭。”
说罢就想上前除了杨宁的头簪,将他赶下山去。张风怡原也没想废了杨宁的武功。只因废人武功不仅对人身体有莫大伤害,被废之人往往命数极短,而且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一身武学,得之不易,往往数十载寒暑才小有成就,一旦被废,身体上的伤害还在其次,主要是人心里受不了这等地狱天堂的感觉,时有就此疯掉或者痴傻之人,也不在少数。
张风怡上前出掌成刀,想除了杨宁头上象征着上清宫门的头簪,再将他赶下山去。
哪知一出手,众人吓了一跳,均以为她要废了杨宁武功,玄徽与顾风遥同时道:“住手!”“不可!”
可张风怡与杨宁近在咫尺,任玄徽修为再高,也赶将不及。
杨宁到底年轻气盛,他也以为张风怡要废了自己,心中不由大恨:“此人处处与我为难,我又何曾招惹过她一星半点!”
心里想着出手也毫不留情,一招“漫步龙亭”运指如剑刺向张风怡面门,这本是剑招,可他佩剑被师尊打落,只能用中、食二指当作剑用。
张风怡见杨宁突施偷袭,大为光火,可杨宁数年来练功不辍,这一指之下,凌厉无匹,直取她面门,她不敢怠慢,偏首堪堪躲过这一指,几缕秀发缓缓落于地上。
杨宁跪在地上身形本来就矮,张风怡侧头躲过这一招,却忘了身后立着的赵入磬,剑意直击向赵入磐,赵入磐大惊失色,可这剑意迅捷如雷,以他的修为如何能够避开,只能下意识地挥剑去挡,片刻后就听“嘭”一声,剑刃被击为两截,赵入磐面色煞白地呆立当场。
其余众人无不大惊,玄徽心下叹息:“可惜了这个出类拔萃的孩子了。”
张风怡大怒之下,手臂扬起,连剑带鞘便向杨宁胸口点去,杨宁深吸了一口气,运起轻功,身形竟直挺挺地立了起来,反掌疾抓,已将对手的剑鞘扣在手中。
张风怡也不去夺,由他抓着剑鞘,身形一退“呛哴”一声便将剑拔了出来,刺向杨宁。杨宁便以手中剑鞘为刃,和她斗了起来。
众人只见剑光霍霍,一剑一鞘上下翻飞,本来张风怡使剑,杨宁用鞘,兵刃上就吃亏,而且杨宁入门在“风”字辈之中最晚,在内力上也稍逊一筹,但是胜负之间,决定成败的并非只有兵器和内功,还有剑术。
数年来杨宁不论寒暑,习武练剑,他付出了旁人数倍的努力,又有李风岩这等剑术大家的指点,如今他的剑法比张风怡高明了何止一筹。
此时杨宁挥鞘格开来剑,不待张风怡收剑,剑鞘圈转,已缠住了后者剑刃,张风怡大骇,晓得这是一招“项王问计”,目的是要她剑刃脱手。
张风怡一声冷哼,出掌如风,打向杨宁面门,杨宁纵身一跃,越过对手头顶,一掌向她后心击去,杨宁这一式动作极快,众人都知道杨宁已在场面上稳稳占据上风,心里尽皆暗道这入门最晚,且名不见经传的小师弟竟然在武学上有如此造诣,便是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雪山双壁之一的张风怡也不是对手。
张风怡猛觉身后风声飒然,正欲闪身去躲,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头顶,张风怡大惊之下伸手一摸,便将一件温软的物什握在手心,只这一迟疑间,杨宁掌力已至,只是杨宁见张风怡突然摸了一下头发,知她已接不下这一招,便撤去掌上力道,饶是如此,还是将张风怡打地向前踉跄了数步,面色苍白。
张风怡低头一看,顿时怒不可遏,原来那物什是个香囊,小巧精致,不盈一握,她愤然回身,手里紧攥着香囊,直恨不得将它捏碎才好,可她技不如人,纵不是它砸在头顶,也不见得能接下那一掌。
杨宁瞥见那个东西,顿时大惊失色,慌忙入怀一模,哪里还寻的到。
“还给我。”他像丢了魂一般向张风怡奔过去,却被张风怡用剑抵住胸口,“孽畜你给我站住!”
杨宁却着了魔一般,视若无睹又向前迈了一步,直到剑尖刺进胸口他才感觉到疼痛停下,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流了一地,“师姐,求你……求你把东西还给我。”
张风怡骇然看着杨宁,只见他面色苍白,紧咬着下唇,目光中隐隐有泪,状似癫狂,不禁又向后退了一步,却依旧拿剑指着他:“你……”
“师姐,把东西还给我好吗?我一辈子都念着您的大恩大德。”方才张风怡退后一步,剑尖已被拔了出来,顿时血如泉涌,染红了杨宁半身的白袍。
周围众人无不惊骇莫名,均不知道他要干嘛,顾风遥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来,她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可她知道,定然是对他无比重要的。
顾风遥上前想拉住杨宁,杨宁却毫不理会,顾风遥向张风怡央求道:“师姐,他知道错了,你放过他吧。”
张风怡掌中一紧,随即便将手里的东西掷在地上,东西落地,杨宁一下抢将过去,拾起来捧在手心,口中连连道:“多谢师姐……多谢师姐。”
众人只道那是一件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可最后却发现只不过是一只香囊,均是大惑不解。
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杨宁双手不禁颤抖,胸口的剑伤他竟毫不在意。
但片刻之后,他目光一凝,看向手心。
香囊,还是熟悉的样子,可整块绸布已从中开裂,所有针线俱断,已然无法佩戴。
顿时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迅速袭上心头,杨宁的心此刻也如那香囊一般,从中裂开。
杨宁手捧着香囊,再也抑制不住放声恸哭,哭声嘶哑,悲伤欲绝,直欲令闻者落泪。
顾风遥不忍,却终究没有再上前劝说。
此时众人不曾知晓,一个少年身世凄苦,于乱世之中苟活下来,却又身患重疾,他此前无论经历过何等痛苦,都不曾如此悲愤欲绝,可此刻,却于远离故土千里之外的九霄云上,泣不成声。
玄徽不禁心下凄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宁抹去泪水,抬眼望着张风怡,哑声道:“师姐……为什么?”
张风怡冷眼瞧着他,不答。
“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张风怡闻言却看了一眼玄徽,只见师父此时胸中剧烈起伏,不知是被什么东西触动到了。
于是张风怡厉声喝道:“你品行不端,触犯门规,还有什么好说的?”
杨宁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顿时心如死灰,怔在当场,半晌后方点了点头,道:“好!”
众人只见杨宁撩起袍袂,挑了一块没被鲜血染过得地方,撕了下来,将香囊放入其中小心包好。
杨宁手撑着地站起身来,却由于失血过多心神又屡受打击,一下子没有站稳跌倒在地,众人上前想将他拉起来,杨宁却嘶声叫道:“不要过来。”
只见他踉踉跄跄地再度爬起来,众人此刻才赫然发现,杨宁浑身是血,身上布满了鞭伤、剑伤,道道深可及骨,触目惊心!
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环视了众人一眼,道:“我知道我触犯了教规,罪不可赦,我……我的武功是你们教的,今日……便还了你们罢。”
“住手!”此言一出,玄徽已掠向杨宁,可哪里还来得及。
杨宁话还没有说完,就倾尽毕生功力,打向自己的腹中丹田位置,一掌落下,一掌又至,连续三掌击在同一个位置,血雾弥漫。
众人只见原本眼睛极其有神的小师弟,双目渐渐暗淡,眼中神采迅速灰败,就如同昙花枯萎一般,身子仰倒在了血泊之中。
顾风遥再也忍不住大哭出来,很多师兄弟也不禁暗自落泪,玄徽终究晚了一步,抱起杨宁帮他合上双目,一言不发地奔向天极峰。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