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汜水关之战(二)

其实直到二战时期,国家之间的战争大多数还是依靠人命去填补。

甚至到了抗美援朝那几年,我志愿军战士面对着美国的交叉火力网,还是依靠着小米加步枪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从这个角度来说,只有人,才是战争的主旋律,而并非武器的优劣。

这是一种很不讲道理的换算方式,或者说,这是一种很不把人当成人的计算方法。

在为将者看来,敌我双方的战损比例,需要付出多少人命才能攀上城楼,又需要怎样减少己方的战损破开汜水关的城门,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实际上这就是拿我方的兵士的性命在和对方城楼的高度做对比,和对方的箭矢数量做对比,和对方的火油烧热的速度做对比。

格外冰冷,却又无比现实。

这就是战争。

一个人倒在自己面前姑且尚能面不改色,那当一千人、一万人就这样义无反顾的赴死时,并不是人人都有这种魄力的。

毋庸置疑,但凡能在这场战争中领兵攻城的将领,没有一个心慈手软之辈。

震天的喊杀声一直传到中军帅台,所有人都在焦急的等待着汜水关的战报。

没有办法,攻入洛阳的前提便是打下这座雄关,在这里没有投机取巧可言,所有的变化都只有在拿下汜水关之后,才有可能发生,否则一切休提。

战略上的阴谋诡计在这里都派不上什么用场,战术上能使用的技巧受到地型的阻碍也难以施展开来。

似乎摆在联军面前的道路只剩下一条,硬攻。

七万人,拉开阵势分七路攻城已经是极限,再多了也没什么作用,因为城墙就那么宽。

天色近暮,天空似乎被地上的鲜血染上了颜色,红的吓人。

“报!”一名兵士快步来到帅台之上,喊声惊醒了面色凝重的众人。

“启禀袁盟主,前方发来战报,我联军兵士伤亡已达到四千,孙坚将军请示,夜间攻城于我军不利,是否鸣金收兵!”

“是否已经占据城楼?”袁绍急急问道。

“尚未收到回报!”这名兵士声音颤抖。

“那敌方战损如何?”袁绍接着问。

“尚未收到回报!”兵士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

但凡两军交战,前线锋将向中军宝帐回报消息,无非三条最主要的内容。

一是战术目的是否达成,二是敌方战损,三是我方战损。

而战术目的是否达成和消灭多少敌方有生力量,才是一场战争最为重要的信息。

仅说己方的战损,便证明,孙坚这场战斗,打的十分辛苦,或者说不仅仅是辛苦,而是艰难。

“仅仅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四千条人命就这么填进去了,连城楼都没有攀上去,谁能说说,董卓到底扔了多少人在汜水关上!?”

袁绍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没有人能回答袁绍的话,所有人都面色凝重,连诸葛亮也同样如此。

“袁盟主,如果董卓在汜水关内囤积的兵士达到一万,我看或许我们的进攻就需要从长计议了。”公孙瓒淡淡说道。

众所周知,如果攻城战的攻方和守方的人员比例小于一比五,那么除非城中有内应相助,想攻下城池便是天方夜谭。

如果众人知道这汜水关居然有三万守军,只怕他们根本不会选择攻打这里,倒还不如绕道并州或者荆州,哪怕有江河密林阻挡,只怕也不会像在这里一样白白牺牲兵士的性命。

“传我军令,命孙坚将军再攻一个时辰,如果还不能在城楼上站住,那今日便先撤下来吧。”

袁绍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喏!”兵士转身,急急传令去也。

帅台上再次恢复了安静,一众诸侯皆是忧心忡忡,气氛无比凝重。

前线的战场上,喊杀声还在继续。

意思便是,冲杀还在继续。

冲锋的路上布满了鲜血,死亡的士兵,更多的是伤员,一时间不得死,躺在地上惨呼。

冲锋攀城的士兵实在太多,往往中间有一个人倒下了,一时间不得死,却被后方涌上的战友踩踏而亡。

没有人有精力顾及路上的伤兵,在这一箭的范围之内,没多停留一秒钟,被城墙上射中的几率便会大上一分。

一路鲜血,一路尸体。

绝大多数人到达城楼之下时便不会再受到强弓利箭的招待,取而代之的是滚油和巨石。

惨叫声不断从城墙下响起,许多人好不容易侥幸逃脱了箭雨的洗礼,却没想到受到了这份热情招待。

焦糊味和石头砸到人的闷响不断考验着登城兵士那脆弱的心理防线。

但所有人都知道,既然已经侥幸来到了这里,便没有再退却的后路了。

那些巨长无比的登城梯一架架立了起来,刚好够到城楼的边缘位置。

下面的人便马上向上攀登,然而刚刚登城时由于重量不够,在上方很轻易的便能将登城梯推倒,于是有更多的人在爬到一半的时候发现身体正在逐渐远离城墙,发出了绝望的呼号。

登城梯倒下在地面上砸起一片烟尘,上面的人则更多的是砸到了同阵营还在冲锋的兵士身上,往往砸到便是一个双人殒命的下场。

然而登城梯还是一次次的架起,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城楼上的西凉军明显要比下面的人更加冷静。

他们只是冷冰冰的执行着自己的军令,或持弓箭四十五度角向上仰射,或者将后方运来的巨石推下城楼,或者将刚刚烧的滚烫的热油泼洒下去。

不用担心,城下的人如此密集,即便不瞄准,他们也总会有所收获。

可以看到的是,汜水关上的兵士,无论是纪律性还是单兵素质,都不是城下这些杂牌联军所能媲美的。

那名在华雄死后担纲守关重任的副将,此时正冷静的发布着一条条命令,似乎对于整个战局都成竹在胸。

没错,城墙上的地方有限,无法让三万人全部站在城楼上阻击敌军,可对方面临的情况和自己一样,也没办法让七万人一同攻城。

城上的西凉军弓手已经轮换了三次,泼油和扔巨石的兵士也已经换了两茬,董相国划拨的弓箭和军备还有很多。

多到他看来把这七万人完全吃掉,也仍然用不完这些。

他作为防守的一方可以以逸待劳,对面却不行,他的兵可以倒三班甚至倒四班休息,对方如果不想让自己休息的太过舒服,就必须要花费更大的精力,用连绵不绝的攻势迫使自己紧张起来。

攻城战本就是不公平的,又何况这座天堑一般的雄关?

天马上就要黑了,一旦天黑,那些倒毙在地的尸首便会成为对方冲锋路上的阻碍,那些鲜血便会成为拖住对方脚步的泥潭,而自己依然不用管那么多,该如何,便如何。

现如今的战况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洛阳,想必董相国得知此处战况如此喜人,应该会十分欣喜才是。

这也可以弥补华雄死亡的过错吧?

副将听着耳边的喊杀声,心想着有这么多敌军兵士陪葬,您这个都统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我可以带着您的军功和死志,在您的位置上好好为相国效力,您就放心的去吧。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勾起一个不起眼的弧度。

也不知道对方的主将现在到底是一个如何怒不可遏的情绪,那人勇则勇矣,只是这敌我形势,非战之罪啊。

与他想象不同的是,前锋军大营中,孙坚正十分淡然的喝着茶水,手中捧着一卷兵书,丝毫没有被震天的喊杀声所影响。

“父亲。”孙策走进营帐,看到父亲一脸老神在在的模样,也没有展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

“儿啊,外面如何了?”孙坚看到孙策进来,放下手中的兵书,笑着问道。

“回禀父亲,还在继续攻城。”孙策说道。

“刚刚中军那边下了军令,让我们再打一个时辰,你听听,这帮人说的多轻松啊。”孙坚笑道,只不过话语中却没有多少笑意,尽是一股冷冰冰的怨气。

“还不是因为他们不够疼?打疼了自然就不打了。”孙策点点头说道。

“现在死了多少人了?”孙坚问道。

“按照您之前的安排,目前已经死了一万有余,其中我孙家军伤亡人数不足两成。”说到这里,孙策的脸上隐隐有些笑意。

“那些家伙估么着要心疼坏咯。”孙坚抚须轻笑。

想不到,孙坚居然谎报战果!

城下的兵士的确没有攻上城头,城头上的敌军更是没有什么损失,可联军一侧的伤亡,根本不像他孙坚报告的那样只有四千人,而是达到了恐怖的一万!

仅仅两个时辰,七分之一的兵士性命便永远留在的汜水关外,这究竟是多么恐怖的战损?!

“父亲难道不怕回去之后被袁绍责罚?”孙策问道。

“责罚我?真当我孙坚是个惟命是从的好脾气?大不了一拍两散!”孙坚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传我军令,七路攻城军城下变阵为十四路,务必在鸣金收兵前,再填一万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