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下雨的夜也不平静
朝小树走了,在老笔斋的不远处等。老笔斋又剩下了相互依偎的两个人,一个老板兼书法家,一个打杂兼侍女,从老笔斋开业,生意就没有好过。
字画一张没卖,卖出的只有少许的纸张和墨锭,照这样下去,就算没有房租,老笔斋也迟早关门大吉。
宁缺从柴堆里抽出那把样式普通的刀,从箱子里找出那把黄杨硬木弓和箭筒,从粗陋青瓷缸里拣起大黑伞用旧布层层包裹,然后全部系在了背上,接着他在箱子底部摸了半天,摸出一块不知多久没洗过的黑色口罩。
仔细穿好贴身的软甲,外面套了件压箱底的旧年短袖箭袍,把头发散开重新系成月轮国人常见的样式,用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宁缺对着铜镜仔细端详半天,确认没有什么漏洞,走到小厨房外探头向里面说道:
“我走了。”
桑桑在收拾厨灶,洗涮锅碗和笔砚,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柳细般细长的眸子里隐约有些孩子气的烦躁,以至于她的动作比平时都大。
宁缺楞了片刻,随后明白了桑桑生气了,这个小侍女是憨,但她毕竟不是笨,宁缺是她的依靠,是她的少爷,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宁缺温和的解释道:
“能挣些银子总是好的,而且我看那家伙应该很有背景,给对方一个人情,将来我也用得上。”
啪的一声,桑桑将抹布重重摔到灶沿上,端着沉重的铁锅自去倒脏水,小丫头腰身一扭,竟是当做没看见他这人,没听到他的解释。
宁缺揉揉蹙起的眉心,沉默片刻后说道:
“小黑子那个白痴随随便便丢了一句话就嗝屁,我就算想推托也没办法跑到冥界去找他,那么今夜算是替他还帐。”
说完这话,他不再理会小桑桑的小情绪,直接出了后宅走入前方的店铺。
春风亭老朝身为长安第一大帮鱼龙帮的帮主,在江湖上飘荡经年,不知见过多少奇人异类,他知道老笔斋的少年老板肯定也是奇人之一,早有思想准备,但此时看见宁缺这身打扮,依然忍不住感到一丝诧异。
他看着宁缺身后那根被破布裹成粗棍子般的神秘物事,微微苦笑说道:
“看你这身打扮不像是去杀人,倒像是欠了赌债准备连夜逃家的破落户,你莫非打算把所有家当都背在身上?”
“我只背了一把刀,你就知足吧。”
宁缺走到他身旁,看了一眼临四十巷里的风雨,注意到长巷两头并没有人影,忍不住皱眉说道:
“希望你的兄弟里没内奸,希望你的兄弟们能把这条巷子看好,我可不希望跟着你风萧萧去杀人的画面明儿就变成长安府里的索图。”
春风亭老朝低头看了一眼遮住少年大半张脸的黑色口罩,微笑说道:
“其实不用这般谨慎,如果过了今夜你我二人还活着,那么今后只要你不触犯唐律,为非作歹,这座长安城甚至整个大唐帝国都不会有人再敢来找你麻烦。”
宁缺的谨慎是有原因的,他不想这么快出名,出了名就意味着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日后行事也无法放开手脚了。
朝小树的话很嚣张,跋扈,有种霸气侧漏的感觉,也让宁缺意识到,鱼龙帮的后台绝对不简单。
并没有摘下口罩去光明磊落杀人的想法,清稚的声音隔着黑色口罩透了出来:
“我习惯低调。”
春风亭老朝笑了笑,不再劝他什么。
春夜的幽静早被淅沥的雨声打扰,此时又多了脚步声,宁缺走出门槛,朝小树撑开看似破不禁风的油纸伞,二人同时抬动脚步向夜色与雨中走去。
看着越来越黑的巷景,看着越来越急的雨丝,宁缺忽然开口问道:
“小树啊,咱们现在去哪儿?”
“春风亭。”
老朝平静回答道:
“我的家在那里。。。敌人也在那里,另外我还是建议你称我为老朝,因为你才是一颗小树。”
朝小树说的没错,梳碧湖的砍柴人,在渭城能让马贼闻风丧胆,可这里是长安,修行者众多,神符师有一掌之数。
至于洞玄境界的修行者不在少数,书院中的教习,几乎每个人都在洞玄以上,还有军方高手,昊天道南门的弟子。
宁缺在长安城里不但是一颗小树,还是一颗弱不禁风的小树。
绝大多数长安人都知道,基于某个没有人知晓的缘故,春风亭老朝向来不怎么愿意提及自己帮派的名称:鱼龙帮,他更愿意把这个长安第一大帮叫做春风亭。
很多人猜测这是因为他自幼住在春风亭横二街的关系,敌人们则是暗自嘲讽,认为丫就是杀人太多黑钱捞的太多坏事做的太多又不乐意别人说他粗鄙,于是硬要把自己、自己帮派和春风亭这个看似很雅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春风亭地处东城贫民区,建筑破烂不堪,从白昼到夜间充斥着小摊小贩走街串巷的闲人,连清静都算不上,自然没有什么风雅可言。
但今天的春风亭一带格外安静幽静,静到雨落的声音有若雷鸣,静到春夜凉风刮过破旧饼铺招牌的声音有若松涛,从横四街到横一街一片街巷,看不到任何冒雨行走的路人,甚至连婴啼声都没有,仿佛除了风雨和被肃杀之意笼罩的街巷外,其余的都不存在,静到要死。
从临四十七巷走到春风亭,距离并不是太远,两个人像散步的游客般慢悠悠走着,也没走多久便走进了这片静街暗巷里。
前方的春风亭隐藏在夜色里,隐藏在风雨声中,只能模糊看到一处破旧的小亭,却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同样隐藏在这夜色风雨中的春风亭内外。
两道孤单的身影走在风雨中,天完全黑了下来,寂静的雨夜,黑的可怕,黑的恐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宁缺接过了朝小树手中的雨伞。
收了钱自然要办事,这是宁缺的职业道德。
朝小树则一如既往目不旁顾负手走着,纵使身上青衫已被油纸伞淌下来的雨水打湿大半,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笑意,将伞外风雨夜色都照亮了几分。
破烂小亭四周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