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雪

一个女人梳妆打扮,要花去多少时间?

这因人而异。

一个女人能让男人心甘情愿的等着她梳妆打扮多少时间?

这因人,而异。

初雪就曾经让很多人等过整整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的太阳都快出来了,她再让丫鬟出来告诉你:“抱歉,初雪姑娘找不到符合她今日心情的脂粉,公子改日再来吧。”

就算是体面人,遇到了这种事也会生气的。

但生气归生气,你可不能失了风度,若你把这口气咽下去了,真就改天再来,也许到时候她确实会给你个面子,出来陪你喝一杯。

而你要是当场吹胡子瞪眼、拍桌子胡嚷嚷,那你以后莫说是来见初雪了,七柳幽阑的门你都别想再进。

或许有人会质疑,一个青楼会有那么大的能量?能把那些“体面人”都拒之门外?

是的,有的。

因为庶爷的“朋友”很多,而且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便已足够显赫,至少在大朙的疆土上,并没有多少人能动得了他。

…………

“公子请稍坐片刻。”

孙亦谐走进那“冬”之雅间后,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接待了他。

虽然年纪不大,但那丫鬟从眼神到语气却是完全没有及笄之年应有的天真和活泼,相反,她显得十分老练淡定。

孙亦谐看着她,只觉得可悲、可怜,但也并没说什么,只是在桌边坐定,默默等着。

那丫鬟绕过屏风,又穿过一扇以珠帘相隔的内门,进到里屋,也不知她在里面跟初雪说了些什么,过了会儿,她便拿了张纸条出来。

这下孙亦谐可慌了,万一人家跟他打字谜他可受不了。

但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这初雪就是喜欢跟别人打字谜,所以她人都没出来呢,就先递了个谜语给孙亦谐。

“公子,我们小姐说,想先请你看个字。”那丫鬟说着,就把字条摆到了孙亦谐面前的桌上。

没办法,都放到眼前了,不管认不认识,至少得看一眼吧。

孙亦谐略感无奈地拿起纸条,摊开一看,果然……这字儿他不认识。

纸上写的那字,是“”,外面一个繁体的“門”,里面一个繁体的“見”,若是将这两个部分拆开,孙亦谐还认得,但放一起,他连念都不会念。

还好他不会念……

他今天要是认识这个字,并且回答这个念“缇”,那他就错了。

这个字,得换个思路去看:首先,“门”里有“见”,这个很多人能猜到,有让他进门去见面的意思,但,还不仅如此……这里面,还藏了另一个字,是“问”。

初雪知道孙亦谐是有事要来问自己,也知道是什么事,但她不能说——请注意,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但她其实又是很想帮孙亦谐解答的,那怎么办呢?于是他就用一个没有“口”的问,来暗示孙亦谐:“隔墙有耳,不要直接把问题说出来。”

而那去掉了“口”的问,就是“门”了,因此,“”字的另一重意思,就是只有“闭口不谈那个问题”,这门里才能容得下“见”,我也才能解答你。

只是一个字,就包含了上述这一大堆的信息,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倒霉催的。

你跟饱读诗书、机智过人的人玩儿这套,人家都未必能解出来,跟孙亦谐这个“丈育”搞这个?

孙哥凝视了那个字整整十秒,然后一拍桌子,看着站在一旁等他答复的丫鬟,大言不惭道:“好!我懂了!”

如果黄东来此刻在他身边,绝对会一眼看穿他,并当即对他说一句:“你懂个毛!”

幸好……黄哥不在。

“公子……”那丫鬟也是愣了一下,因为孙亦谐并没有把这个字念出来,所以反而显得他可能真的是懂了,“您……真的明白?”

“啊……是啊。”孙亦谐心里虚得一逼,但表面上还要不懂装懂,“但……这个……不好说啊。”

他本是想故弄玄虚,用这句话搪塞过去,却没想到这句“不好说”正中下怀,和对方的本意不谋而合。

丫鬟一听,心说这公子居然真的猜到了,也是又惊又喜,她稍顿了一下,定了定心神,再道:“好,公子请随我来。”

孙亦谐还以为自己混过去了,也是一阵窃喜,紧接着就起身随那丫鬟一同绕过屏风往里屋走。

挑开珠帘前,那丫鬟停住了脚步,通报道:“小姐,孙公子……”

“我都听见了,让他进来吧。”没等丫鬟把话说完,里面的初雪便直接吩咐道。

初雪的声音,有点出乎孙亦谐的意料。

孙亦谐本以为,这头牌佳丽的嗓子,也当如黄莺出谷、似水如歌,但初雪的声音却不是那般甜腻的、轻柔的……而是委婉低沉、独具风韵,若要比喻的话,那嗓音入耳时,便似是吃下一口软糯的香米、又饮下一勺醇厚的高汤,让人觉着舒服、回味。

又行几步,穿帘而过,孙亦谐终于是见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初雪姑娘。

虽然此前孙黄二人皆已听董捕头描述过初雪的美貌,但真见到时,孙亦谐依然是愣住了。

却见,那姑娘着一身素色绣,内衬淡青色纱裙,面沉似水,娉婷而立。

她那容貌,温婉却不乏惊艳,她那气质,端庄又不失清纯。

孙亦谐的视线再往下慢慢扫去,再看初雪姑娘那身姿,亦是兰胸耸罗衣,柳腰堪盈握,即便只是一举手一投足,也引人浮想联翩……

纵已两世为人,孙亦谐也不得不承认,像眼前这般美貌的女子,确是世上少有,说句天仙下凡也并不为过。

要知道,孙哥可是在一个有着先进的化妆技术、逆天的PS技术、整容也非常普遍的世界待过的……而且,在他原本的宇宙,他若想看美女,打开浏览器随便一搜就能看到成千上万;单论鉴赏美女这件事情,他的眼界显然比起这大朙的帝王还要宽广得多……

因此,一个能让孙亦谐也感到惊叹的美人,那绝对是万中无一。

“公子,请坐吧。”初雪的这句话,让已经有些看呆了的孙亦谐堪堪回过神来。

“啊?哦……好,好。”孙亦谐应了声,与对方一同入座。

那小丫鬟也很是知趣,待他们入座后便请了个万福出去了,只留下孙公子和初雪姑娘两人慢叙。

初雪那边呢,对于孙亦谐一看到自己就开始“扫视”加发呆的那个反应是有点不悦的,心说这男人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嘛。

不过……女人的“不开心”,也分两种。

眼下这种,便属于假的不开心——其实呢,初雪也并没怎么生气,而且她在心里吐槽的同时,还获得了优越感。

假设现在来了个男人,进来之后都懒得正眼瞧她,瞧完了之后也没多大反应,那她才会真的不开心。

女人,并不是喜欢拒绝男人,而是喜欢“掌握着拒绝别人的权力”,但不管是被男人追到了、还是被放弃了,女人都会失去那种权力,而那……才是令人不悦的。

“孙公子,真的明白我那个字的意思了吗?”一坐下,初雪就抛来这么一个问题。

孙亦谐的心里越虚,嘴上声音就越大:“哈!若不明白,我还会坐在这里吗?”

这种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听着像反问其实也可以是疑问的套路,孙亦谐可谓驾轻就熟;毕竟是鱼市巨子,这鱼目混珠之法若是玩儿不溜,又怎能从那刀光剑影中趟过来。

“好。”初雪说着,便端起了桌上的一壶酒。

这桌上,早已备齐了酒菜,也摆好了杯碗筷羹。此时,初雪亲自为孙亦谐斟了一杯酒,而她自己也端起一杯来。

“那今晚,我们便止谈风月,莫问其他。”初雪说着,已举杯相敬。

“嗯……好啊。”孙亦谐刚才就没看懂那个字,所以他现在自然也没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他只是见对方这么说了,就迎合着也拿起了酒杯回敬。

两人只对饮了一杯,那初雪姑娘的脸就有些红了。

她倒不是酒量差,而是体质问题。

说白了就是这人脸部的毛细血管神经末梢血液循环比常人好,再加上她那皮肤白皙娇嫩、吹弹可破,红得就更明显些。

孙亦谐一看这妹子才喝了一杯酒便已杏腮桃颊,当即笑道:“初雪姑娘,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孙哥肚子里那点墨水,也只能说出这种在现代社会被引用得烂大街的俗句来,不过,这句搁在大朙讲,效果还行……

“孙公子出口便这般引经据典,小女子才疏学浅,怕是招架不来。”但初雪这次是真有点不高兴了。

她这话,是明褒暗贬,其实她哪儿能招架不来?莫说是你孙亦谐,来个状元她也能对答如流,只是她觉得这孙公子自打见了自己之后好像就有点心不在焉的,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了,却忘了正事儿。

今夜,初雪是希望在“有人偷听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把自己知道的情报通过对话传达给对方”,她认为通过刚才的字谜,孙亦谐也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但此刻,孙亦谐好像并没有往这个方向上走。

“哦?这样啊?”孙亦谐听完那句,却是笑道,“哈!其实我也不喜欢文绉绉的,既然初雪姑娘这样说了,我接下来我说话就说得更接地气一点好了。”

这下初雪又迷茫了,心道:“诶?难道他刚才是故意为之?借此顺势改变谈话的方式?或许……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里,暗藏什么玄机?”

她……想多了。

“首先……”下一秒,孙亦谐就很自然地拿起筷子,非常不礼貌、也很没素质地一边吃菜一边说道,“我得跟你确认一下,什么叫‘风月’?什么又叫“其他”?”

初雪闻言,都有些恼了,干脆直言不讳道:“你今天想来问我的那件事,便是‘其他’,除了那件事,都是‘风月’,这样说,公子懂了吗?”

孙亦谐还真懂了。

他只是没文化,但智力可没问题,这话外之音他自可以领会——隔墙有耳,讲话不便呗。

其实就算初雪不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孙亦谐也已猜到会有人偷听了;从那老鸨的武功,到老板的邀请,无一不可看出这七柳幽阑的水有多深。

“明白!明白明白。”孙亦谐应了几声,当即就把话锋一转,“风月是吧……那这琴棋书画……咱们先来聊聊琴好了。”

初雪的房间内,确是摆着把瑶琴。

“孙公子……也懂音律?”初雪以为孙亦谐这是要用琴跟自己对什么暗号呢。

“懂啊。”孙亦谐挑眉道,“我还想跟姑娘你合奏一曲呢。”

“此话当真?”初雪现在也开始虚了,她是真不知道孙亦谐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呵呵……”孙亦谐眯眼一笑,“好说好说,我呢,比较擅长打击乐……”

…………

片刻后,庶爷的房间。

此时黄东来已经走了,又剩下了庶爷一人在屋内。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又起。

“进。”庶爷应道。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男人,看穿戴,只是个最下层的龟奴,但其眼神却是十分机警,动作也格外安静。

“老板,雪儿姑娘那边……有异。”那男子俯身到庶爷耳边,直接禀道。

“怎么个有异?”庶爷的态度倒是挺悠然的,“莫非,她乱说话了?”

“属下不知……”男子应道。

“嗯?”庶爷转头瞪了那男子一眼,“什么意思?”

男子面露难色:“那孙公子,说是要与雪儿姑娘研究音律,然后就喊人拿来了几面锣鼓,在屋里敲打起来,属下实在是……”

“呵……”庶爷听到这儿,也是不禁笑了,“好一个孙亦谐,真会玩儿啊……”

“庶爷,现在该怎么办?”那男子却显得有些急切,赶忙又问。

“怎,么,办?”庶爷将这三个字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反问道,“我倒要问问你了,你打算怎么办?”他说到这儿,语气中顿时带上了几分讽刺之意,“杀郑目开的时候,你不是很有主意的吗?现在你喜欢的女人跟别的男人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呢……你却跑我这儿来,问我怎么办?”

那龟奴打扮的男子听到这里,全身都紧绷起来,那一对虎目仿佛都快瞪出血来,但他仍是忍着,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

“呵……”庶爷看到那男子的样子,冷笑不止,稍微顿了顿才道,“行,既然你都问了,那我告诉你……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若不办,你就不是人,是个活王八,王八的女人会怎样……不用我告诉你吧?”

他话音未落,那名男子已似一阵风般离开了房间,连句告退都没留。

庶爷朝门那儿望了眼,面露厉色,啐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自己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