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九州之外,海云之边
如此竟然又过一日一夜,直到第三日清晨,海上迷雾重重,船速突然慢了下来,整整过了半个时辰,迷雾渐渐稀薄,只听一声格外幽怨婉转的叫声传来,一只白头灰翅的海鸥穿过迷雾落在了破烂的木楼上。
“欧唔欧唔……”众人仔细一听,密密麻麻的海鸥声连片响起,纷纷奔到船头一看,迷雾前方已出现了一个影子,高大巍峨,举目望不到尽头。不多时船已穿过迷雾,原来那高大的黑影是一个高耸如云的悬崖,悬崖上又立着一个几十丈高大的人像,人像依山而建,怒目圆睁,拔刀指向中原的方向,海鸥环绕着人像巨大的手指纷飞……
悬崖下面有一条长长的码头,码头两边种着许多柳树,此时临冬,已无绿意,码头靠海还有一座六角木亭,也有些破旧,似乎荒废已久。
西门浅雪站在楼上看着不远处的山崖和码头,转身为白诺城解开了穴道,说道:“这便是位于将心岛西北角的望乡崖和雪柳渡,你既不愿上岛,待会儿便领着船工返航吧,这两日多有得罪,告辞!”说罢,转头就向楼下走去。
白诺城看了看她匆匆的背影,皱眉问道:“将心岛方圆两千八百多里,你要去何处?”西门浅雪突然顿住,站在楼梯上回眸一笑:“扶幽花开之地,秋冥湖水之心,雾鹫峰之巅,扶幽宫!怎么,莫非你还想跟来?”
白诺城又道:“那里的刀举世无双,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最好别死在那!”西门浅雪双眉微挑,正色道:“我懂,所以我不会去那,你也不用跟来!”
说罢,转身匆匆下了楼,这时船首的甲板上,两日前被追赶的商旅皱眉看着眼前的码头,向史荆问道:“船老大,这就是黑齿国最大的码头?怎么这么破败,也不见有什么市集城镇!”
史荆冷笑起来:“黑齿国?哼哼,反正都要死了,在哪都一样,黑齿国还是将心岛又有什么区别?”
围在一起的五六个商旅听了这话,顿时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几步,一个男子惊呼起来:“将心岛?这……这是十洲海云边?船老大,你可……你可不要乱开玩笑啊!”
史荆只是冷笑,不愿在多说半句,突然抽出腰间的长剑就向商旅门劈砍而来,顿时吓得众人惊恐的四处奔逃,史荆纵身一跃,对着一个裹着白色长袍的商旅当头劈下,那商旅回头一看,剑已在眼前,顿时吓软,突然只听叮的一声精铁碰撞声,史荆的长剑瞬间被打飞,落在了海里。转头看去,竟然是西门浅雪,立马躬身问道:“姑娘,他们万万留不得,您这是?”
西门浅雪面色清冷,只问道:“之前叫你写的信,写好了吗?”
史荆不明所以,点点头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上去,西门浅雪仔细看了看,点头又问道:“船工里可有你的人?”史荆更是莫名其妙,摇了摇头道:“此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属下打算处理了这几个商旅,再去……”
西门浅雪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史荆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已捂住脖子倒地而亡,双眼一直睁着,死不瞑目。
“啊!”瘫软在地上的商旅这才吓的跳了起来,对西门浅雪连连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在下上有老下有小啊!”
西门浅雪说道:“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也不是扶幽宫的人,你待会儿去通知其它旅客,一起去找楼上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让他带你们回中原,记得不要在瀛洲枫林渡泊船,离远点!”说罢,纵身已跃下龙鲲号,沿着长长的码头奔去……
那商旅这才反应过来,匆匆跑进船里跟其它几个商旅商量了起来,不多时便打定主意,纷纷来到白诺城的楼上,此时白诺城负手站在窗台旁看着长长的码头,西门浅雪的人影早已消失无踪,前两日被白诺城救过的那商旅站出来躬身作揖道:“大侠,我们被船老大坑害,如今来到了海云边,万万不敢久留,大侠武功高强,我等想请大侠护送我们尽快返航回中原,这里有区区酬谢,还望大侠不要推辞!”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小心翼翼地递了上来。
白诺城转头看了一眼,把银票推了回去,说道:“召集船工,说明原委,立刻拔锚起航,返回中原!”
几个商旅大喜过望,立马匆匆下楼,召集了船工说明了原委,又施以重金,不过半刻钟,龙鲲号已拔锚起航,离开了雪柳渡……
龙鲲号离开雪柳渡后,全速航行了整整半日,至正午已在伶仃洋深处,白诺城刚刚与几位商旅和船工商定了返回中原的停泊之地,此时海风乍起,吹动风帆,白诺城背上的伤突然一阵生疼,他突然眉头紧皱,深吸一口气说道:“诸位,此地已远离将心岛,我们算是安全了。再者,瀛洲数年剿匪,一路上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海盗劫匪,诸位只需要按照徐船工的路线,想必已能安然返回中原,在下还有要事要返回将心岛,这就告辞了!”
“大侠?”众人听罢,都震惊不已,来没来得及挽留,白诺城已跃出龙鲲号向将心岛的方向掠去……
将心岛虽说是岛,但是方圆两千八百多里,幅员之辽阔不在青州之下,中间有横断山脉隔断,又分为东西两边,十洲海云边的统治者历代武疆王的王府位于东边的天海城中,而扶幽宫则处在横断山脉偏西的秋冥湖心,雾鹫峰顶!
此时,正有一队十几人护卫的车队正行驶在横穿横断山脉的青石大道上,排头的马车装饰奢华考究,周围七八个劲装护卫骑马伴随左右,马车里面坐着一位青衫老人,后面的三辆马车拉着几口宽大的木箱,车辙印极深,想来箱子里必有重物。
此时正当晌午,车队已行了半日,人困马乏、饥肠辘辘,恰好路过一座山间茶棚,立即停下在此歇脚,一个身材魁梧的护卫从马车里将老者小心翼翼地背了出来,原来那老者裤腿空空,双腿具残,那护卫指着身前的桌椅轻声问道:“荀老,咱们去坐这儿可好?”
老者摇了摇头,望着不远处一人独坐的白衣女子说道:“去那儿!”
那护卫疑惑不解,却依旧将他背了过去,与那女子正对面坐着,老者看了看那女子容貌,相貌平平却异常白皙,只是左边脸颊一道青色胎记颇为影响美观,他淡笑着问道:“好内敛的气息,好精纯的功力,老夫乃是扶幽宫铸剑室的首席铸剑师荀南子,敢问姑娘是哪派的高手?”
女子面无表情,从怀里递出一封信说道:“西门浅雪,沧海派,此行特来护送尔等押送伊人轻锋,前往武疆王府贺寿!”
荀南子微微一惊,取过信来看了看,果真是史荆的笔记,立马问道:“这么说史荆等人已押送货物,安然回到了将心岛?”
西门浅雪点点头:“放心,史荆和韩子非已经在回扶幽宫的路上,不过韩子非受了伤,否则这趟该他来。最近海云边不太平,不得不防,此行由我护送你们!”
荀南子的怀中抱了一个长长的木匣,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小心仔细的模样,如同抚摸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点头应诺:“此剑为老夫倾尽毕生心血所铸,宫主既然作为贺礼送给了武疆王,便不容有失;既如此,那就只好有劳姑娘了!”
西门浅雪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茶说道:“稍后我们尽快启辰,务必比预计提前一日抵达天海城,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准确行程!”
荀南子想了想,也觉有理,自然点头应诺。这时,西门浅雪突然看着木匣,问道:“传闻此剑本该数十年前成剑,以前辈的铸剑术,为何一拖再拖?”
荀南子满脸追思,说道:“此剑所用乃是宫主当年在伶仃洋中所发现的沉铁,本来是由宫主亲自铸剑,作为送给夫人的礼物,可是后来……所谓睹物思人,难免勾起愁思。后来铸剑一半到了老夫手中,老夫却无能为力,只能搁置一旁,过来了两年老夫丧妻,这才领悟那样的心境,重新开始铸剑,这一铸便是二十多年!”
闻言,西门浅雪沉默片刻,问道:“不知是否有幸一观?”
荀南子笑道:“反正不日也要送给武疆王,有何不可?”说罢,就双手递了过去。
西门浅雪小心翼翼接过来,却突然感觉手中一沉,竟然如此沉重,双眉微皱缓缓打开剑匣,立时一道青光闪出,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口长约三尺六寸的青把青鞘的宝剑。剑把入手微凉,缓缓抽出宝剑,剑光却不冷厉,反而柔和,就像是情人的双眸,波光闪烁。然而奇怪的是,却越拿越沉,西门浅雪收剑入鞘,小心翼翼放回剑匣内,递了回去问道:“既然叫伊人轻锋,为何反而如此沉重?”
荀南子双手捧着,笑道:“这只能说明姑娘虽是高手,却非伊人,更不是痴情人!自然使不得这伊人轻锋,这也是为何老夫一路亲自背着的道理,此剑在老夫手中只有五斤三两,但到了姑娘手中恐怕得有三四十斤不止了!”
西门浅雪恍然大悟,叹道:“果然奇妙!剑是好剑,千古难寻,但是主人却比剑还难寻!”
荀南子跟着笑道:“自古以来都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既要看剑的缘分,也要看人的缘分!
西门浅雪点点头,看了看四周护卫已整装待发,说道:“前辈,时日不早,我们动身吧?”
荀南子点点头,那护卫又将他背了起来,西门浅雪轻喝一声:“启辰!”,车队又开始向横断山脉东边驶去……
却说白诺城中途折返,不过一个时辰就施展轻功已返回了雪柳渡,可是将心岛巨大无比,城池不少人海茫茫,纵是有心,又哪里去找西门浅雪。
这时突然想起两人分别时候,西门浅雪说的话,心里想着:“莫非她真去了扶幽宫?她剑法极高,便是这将心岛上,能对她有威胁的恐怕也只有扶幽宫和武疆王府的少数高手。说来我与扶幽宫恩怨匪浅,没想到有一日要亲自闯一趟雾鹫峰,这就是所谓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拿定主意,立马向沿着渡口奔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取得一张将心岛的地图,问清楚扶幽宫的详细所在。
雪柳渡虽然荒废,但所处之地却似乎并不偏远,白诺城不过疾行了一炷香世间便有一座小城映入眼帘,这座小城名叫香贝,城墙不过两三丈高,方圆也才十余里,人口不过万,比之当初的柳城还小。
白诺城也没戴面具,想必如此小城也没人认识他,他独自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东张西望,这时只听不远处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儿拉着一个六七十的老渔翁问道:“爷爷,爷爷,香贝城外是什么?”
那老渔翁笑道:“是降云郡!”
那小孩儿又问:“那降云郡外呢?”
老渔翁答道:“是整个将心岛啊!”
那小孩儿再问:“那将心岛外呢?”
老渔翁这次想了想,摸着他的头说道:“是神!是扶幽宫,是聂云煞宫主!”
小孩儿愣了片刻,指着西北方又问道:“那神的外面呢?”
老渔翁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爷爷就不知道咯?这天地间,只怕没有聂云煞宫主之外的人!”
“有,是道,是规矩!”
这时白诺城突然蹲下来,看着那孩子说道。那小孩儿怕生,连忙躲到老者身后,老渔翁转头看了看他,笑着问道:“客官可是要买东西?”
白诺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在下初来乍到,想打听一下神住的雾鹫峰怎么走,不知老丈可有地图没有?”
老者点点头,跑回身后的铺子里取出一块面盆大小的羊皮地图,递了上来,说道:“这就是。”
白诺城收好地图,随手递上一张银票,那老翁双眼猛的挑起,白诺反应过来立马收了回去,又取出几两银子递上去才匆匆离开。见白诺城走远,那老翁突然拉住一个路过的年轻人说道:“阿青,你快去告诉杜城主,就说刚刚有个年轻人在我这掏出了中原的银票,还打听了神山的方位,看他来的方向,像是废除了二十多年的雪柳渡,快去!”那被他唤做阿青的年轻人听了这话,猛地一惊,惊呼道:“竟有此事?好,我这就去!”说罢,连忙向城中跑去。
巷子拐角处,白诺城微探出头看了看快速跑远的阿青和连忙收摊的老渔翁,眉头紧锁,叹道:“没想到如此偏远小城,竟也这样的警惕,看来必须加快行程了!”
打定主意,连忙出了香贝城,在附近不远的一座小镇里买了一身当地的衣衫,雇了一辆马车,连忙命人驾车向东北方行去。
“白公子,看您打扮,您这是要去扶幽宫拜师学艺吗?”离开小镇后,赶车的小厮弓布越发的多嘴起来,一路上没完没了。
白诺城点点头,闭着双眼一边养伤,一边随口应付:“这是自然,整个十洲海云边,也只有扶幽宫的武功,够得上本公子的眼!”
弓布连忙笑道:“那是,那是,不过扶幽宫可不是小的,见了银子就眼红,公子的银子在那怕不好使。扶幽宫、澜沧府、海牙帮和三岛剑派,这些门派都高傲的紧,小的倒是有一去练武学艺的好去处,不知公子听过往生谷没有?”
白诺城依旧闭着双眼,问道:“往生谷?是什么地方?”
听了这话,弓布那一双小小的眼睛终于睁大了许多,笑道:“往生谷是当年鬼医大师闻人羽创立的门派,专门传授奇门遁甲和医术,一本《圣手医经》独步天下。”
说着,又突然身体后倾,低声说道:“也就是唐伊伊夫人之前的门派,荣耀光辉的时候也有八九百弟子呢,不过如今少了许多,小的还是那门中第……第四代弟子呢?”
白诺城突然睁开双眼,沉思片刻,问道:“你既是往生谷的弟子,怎么做起了这样的营生?”
弓布长叹一口气,说道:“唉,公子有所不知,夫人一走,我们往生谷多受排挤和打压,自然比不得当年威风。再者,这些年武疆王殿下大肆扩充水军,所耗甚巨,若不是门中大师兄疯疯癫癫在那挡着,玉石山门都要被拔了,弟子们无可奈何,只能下山各谋活路了!”
白诺城沉思片刻,佯装怒道:“哼,如此落魄山门,你这小厮都留不住,本小爷去干什么?你活腻了是不?”
弓布连忙摇头,笑道:“不是不是,小的哪敢,我是看公子与我有缘,又这样的高贵不凡、气宇轩昂,我们往生谷现在还缺一位谷主三位长老,只要公子出得了银子,小的自然帮您登上长老之位,日后找回那些流落在外的师兄弟,重整山门!好歹……好歹也是一派长老,怎么也比去那些门派做那处处受人欺负的小弟子强,是不?”
白诺城顿时骂道:“除了一个疯子,一个车夫,半个弟子也没有,做长老又能学什么?跟你学赶车?小爷看你活腻了,赶紧赶路,明日到不了秋冥湖畔,看我给不给你银子?”
弓布听了这话,顿时吓得不轻,立马闭嘴再不敢多言,又似撒气的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儿一声嘶鸣,发足狂奔,眨眼间马车已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