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一个人的山庄

瓮城,还是城门口的茶楼,多年不见的李小二还是跑堂的小二,他远远地看见白诺城后背妖刀、手提长剑冲他而来,吓得愣了片刻,不明所以转身就跑,谁知一转身就差点撞在白诺城身上,“少……少侠,这都过去多年了,您还要怎样啊?”

白诺城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说道:“帮我做件事!”

……

次日,渡明渊,李小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木匣上了山。

看着眼前鱼尾扑腾的木匣,身体已大不如前的苏慕樵情绪激动了起来,沉默许久问道:“他在哪儿?”

李小二头也不敢抬,只伏在地上答道:“回禀老前辈,白少侠说,师门未曾有负于他,他也绝不会负于师门,可惜大错已经铸成,他已回不了头,请前辈万万保重身体!”

苏慕樵老眼泛起了泪光,无力的摆了摆手,“多谢了,你下去吧,若是瓮城生活不顺,可在我渡明渊谋个活路!”

李小二闻言大喜过望,匆匆拜谢告辞……

芦风细谷,白诺城撑着一叶扁舟直向上游划去,当年虽然与柳琴溪在芦风细谷相会一年有余,但是却从未去上游探秘赏玩过。

小舟行了半日,哗啦啦的水声来越大,原来河水尽头是一条二十多丈高的瀑布。白诺城纵身一跃,上了瀑布,突然柳暗花明,上游江畔有一片景色秀丽的树林,树林尽头乃是一座孤峰,不高不低,却险峻惊绝。白诺城打量了片刻,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这吧!”

姑红鬼死后,天下再无负我之人,有的尽是我负之人。有的恩已偿,有的情再不能还,如此,便再不要欠下恩情债。而且如果你踏遍千山万水,也寻不见一个人,就去她最熟悉的地方,如果她也想寻你,无需踏遍千山万水,她一定知道在哪里!

从此这座山有了名字,天墓山,山上又筑起几间茅屋,也有了名字,天墓山庄!白诺城将姑红鬼的寒月妖刀,插在了上山必经之路的一块青色巨石上。如此,再放出最后一封信,竟然过起了隐士生活。

不久之后,江湖上多了一个笑话:前不久大闹昆仑的白诺城居然与渡明渊和太白剑宗纷纷一刀两断,自己在一个穷乡僻壤的无名山峰开宗立派,名为天墓山庄;孤家寡人,是一个人的门派……

笑话虽如此,但是极少有人敢质疑白诺城的剑法,先是战败剑神莫承允,而后独上昆仑,先败须弥剑阵,紧接着又与早已成名四十余载的青碧长老斗的平分秋色,这等修为便是许多门派之首也未必能及。只是白诺城先拜师于渡明渊,后因眉庄一事又转投太白剑宗避祸,之后隐姓埋名创出天墓杀剑,出手便先败太白,再战昆仑,如此反复无常,恩将仇报之辈,确实可耻可恨!

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白诺城名声在外,虽然名头不怎么好,但是想要挑战他,一战而扬名立万之人不在少数。半月后,江湖人中一位颇有些名头的刀客闻名而来,想要挑战白诺城,哪知刚走到山门下便匆匆返回,之后满脸惊惧的传回一句话,“血炼女姑红鬼已死在白诺城之手,寒月妖刀被插在山门下震慑群雄!”

杀鬼者,正道中非神即佛,然而白诺城却胜了剑神,杀了缘觉大师都无可奈何的姑红鬼,可他性格自私邪异,慢慢江湖,只有一个称号可与之相称,便是魔!当世已有刀魔聂云煞,与剑圣林浪夫齐名于江湖之巅,无人可出其左右;白诺城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武功,便是一代剑魔!

姑红鬼死于白诺城之手的事快速传开,不远千里前来挑战的江湖高手一时间全都销声匿迹,不过让白诺城始料未及的是,竟然有姑红鬼这些年所害之人的眷属前来谢恩拜师,又见山间茅屋甚是简陋寒酸,想要重金酬谢捐赠者亦不在少数,却都被白诺城一一打发下山。又过两月,却有一年轻姑娘前来,倒是难住了白诺城,正是风雨情楼的弯弯。弯弯是乳名,只是秦且歌叫的顺口好听,众人也没人改口,原来她正经芳名叫傅青画。

白诺城看着眼前缓缓收剑,举止间已有几分女侠气势的弯弯,劝道:“弯弯,我的剑法确实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去吧!”

弯弯却仍旧固执地摇了摇头,态度依旧坚决,说道:“自从练了白大哥给我留下的剑法,我早已迷恋其中,如今我必要学的一身本领才有脸回去见秦坊主的!”

白诺城叹了口气,缓缓拔出孤月剑,内力突然震的宝剑嗡嗡作响,如磨盘磨骨一般让人发怵胆寒的寒气瞬间笼罩下去,林间的鸟儿突然安静了,弯弯原本红润的脸顿时吓得铁青,额头上已渗出了冷汗。缓缓收剑,白诺城沉思片刻说道:“弯弯,你若真想练剑,便去渡明渊找掌门叶郎雪吧,他比我高明的多!”

闻言,弯弯顿时睁大了双眼,满是怀疑地追问道:“真的?”白诺城点点头,道:“真的,而且他是一位真英雄!”

“这……好吧,那我听白大哥的!”说罢,弯弯这才安心离去……

弯弯走后,白诺城过了两个月的太平日子。但是江湖却一点也不平静,因为昆仑新出了一位青年高手,一位短短数月功夫,风头便盖过丁冕的人,他叫古禹,乃是当今昆仑掌门古南海之孙。真要说起来,古禹的前半生颇为坎坷,幼年时丧母,之后不久父亲古青枫心灰意冷出家为僧,与青灯古佛为伴,因而古禹是随古南海长大。

作为嫡孙,古南海自然对他寄予厚望,不想古禹自幼体弱,并非练武之才,因此习武多年却平平无奇,相反他对诗词古赋兴趣更浓,造诣也着实非凡,两年前,他化名陈丹峰入京参考,竟然一举夺得榜眼,江湖哗然,可见他也确实胸怀韬略,才识过人。哪知祖父古南海为人固执,却并无喜色,对他弃武入仕,也不赞同,反而一顿叹息,不想两年后古禹竟突然开窍,武功修为日进千里,将两仪碎星掌和一指天尊练的炉火纯青!

数日前,古禹先败昆仑奇才丁冕,丁冕在他手中只出走五招,而后他只身前往天一剑窟,只在掌门凌虚鸿手上败了半招,此时他已前往渡明渊,即将挑战的乃是掌门叶郎雪……

当年的年轻一代第一人,如今的叶郎雪更显沉稳内敛,多年辛苦支撑,他已经是江湖中名声显赫的一派之首。自从当年眉庄大战姑红鬼之后,已多年不在世人面前显露武功,听说时至今日他所练的还是七十二式纵横剑法。有些人始终都不会改变,如同当年的江湖一代传说李师一,又如同今日的叶郎雪!

古禹出身名门,家世显赫,即便中途逢变,却丝毫不缺大家之风。两匹雪白的骏马,拉着一辆镶金嵌玉的马车缓缓向渡明渊驶去,马车内坐着一位身穿华贵锦袍的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眉如青峰,面如刀削。身旁跟着一个素衣少年,正在烹茶,茶具玲珑剔透,考究名贵,只听那少年说道:“公子,听闻那渡明渊的掌门叶郎雪,时隔多年练的还是七十二式纵横剑法,这剑法也不怎么精妙,为何您这般重视呢?”

古禹摇了摇头,说道:“同一式剑法,不同的人使出来,威力也有云泥之别,而且叶郎雪本来就不是一般人!”

那少年似懂非懂,只能点头应付,转头又问道:“公子,那战败叶郎雪之后呢,咱们下一个挑战的人是谁?流星半月阁的老阁主李君碧,还是天墓山庄的白诺城?”

古禹心中早有打算,答道:“李阁主闭关多年,流星半月阁去也白去,完事咱们直接上天墓山庄!”

……

渡明渊,后山云海间,一身白衫素衣的叶郎雪正在教一个青衣女子练剑,正是如愿拜入山门的弯弯,傅青画。练的剑法正是七十二式纵横剑法,如今的纵横剑法几经叶郎雪改进,早已不是当年白诺城所练的那一套。

傅青画回身使出一剑飞星逐月,剑却被叶郎雪双指稳稳夹住,只听叶郎雪说道:“剑势稍轻了些,不过学得还算快,今日便先到这,还有人要来!“傅青画缓缓收剑,问道:“掌门,是昆仑那位古禹要来挑战么?”

叶郎雪点了点头,反问道:“你可知为何白诺城杀了姑红鬼之后,迟迟不回渡明渊?”傅青画摇了摇头,叶郎雪看着眼前的云海,说道:“那是因为我们的剑还不够快,纵横剑还不能真正的纵横天下,他不想渡明渊被扶幽宫盯上!”

傅青画闻言,恍然大悟,叶郎雪又问道:“你可知为何古禹敢来挑战?”

傅青画想了想,满是自傲地答道:“自然是想一战成名,世人皆知,掌门乃是如今年轻一代的第一人!”然而,叶郎雪却摇了摇头,说道:“为了名声,此为其一。其二,还是因为我的剑还不够快,否则若真如剑圣林浪夫一般纵横天下,哪有什么人敢来挑战!”

闻言,傅青画沉默许久。叶郎雪说道:“想要保护你心中重要的人,就要勤加练剑,十年之后,不要让我再来应付。”

傅青画点点头,咬牙道:“掌门放心,青画一定好好练剑,十年之后定不让这等俗事干扰掌门!”

“走吧!”叶郎雪一语说罢,便领着傅青画向演武台走去……

演武场上,西风凛凛,古禹看着一身素衣的叶郎雪,眉头微凝,抱拳道:“昆仑古禹,请指教!”

叶郎雪将长剑平举,正色道:“叶郎雪,请指教!”

古禹脚下一跺,豁然跃起三丈高,同时凌空呼呼呼拍下几掌。掌力浑厚雄浑,眨眼即至,叶郎雪拔剑飞身迎上,瞬间化作一道电光直冲云霄,只听“撕”的一声轻响,他的剑尖如同切开豆腐一样,将掌力刺穿,正好撞上一道凌厉的指力,轰的一声,指力瞬间破开炸起一圈气浪,将正殿轰的瓦砾横飞……

两人同时落地,古禹率先飞速点出几道天尊指。一指天尊,瞬间如同破开虚空,炸起几声空爆,极射而出。叶郎雪眉尖微皱,手腕一挑,顷刻间剑影纷飞,细如雨,疾如风,惊如雷,将那迎面射来的一指天尊,或破,或挡,或直接弹回。

两人拆解数招,叶郎雪突然问道:“古禹,你可知什么是纵横剑意吗?”

古禹左挡右攻,掌指并用,将几十丈的演武台打的青石横飞,一指天尊在石台和周围的阁楼上射出一个个几尺深的窟窿。古禹听叶郎雪如此问,想了想答道:“纵横剑意,便是纵横天下,当世无匹的心境!”

叶郎雪大笑两声,说道:“正是,剑有招,意无尽,这才是真正的人剑合一!”说罢,突然向上划出一剑,周围数十位弟子手中的佩剑突然脱手而出,直向古禹杀来。古禹面色大惊,陡然回身拍出数掌划出一个圈,将那些四面八方的飞剑全部弹开,震成碎片;叶郎雪长剑一收,那些碎裂宝剑的真气瞬间汇聚于他的剑上,立马脚尖一点,顷刻间如同化作一柄利剑,破开古禹重重掌力防御,直接点在迎面而来的双指指尖,一滴血从指尖落了下来……

古禹缓缓收手,看了看双指上的鲜血,说道:“世间无人可以仅凭血肉之躯,挡下你这纵横一剑,是我输了!”接着,又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你始终走在最前面!”

叶郎雪说道:“你也不差,短短两年便能将一指天尊练到如此地步,只是觉悟太晚,否则你我当为平分秋色!

古禹摇了摇头,说道:“败了便是败了,哪有什么如果。我先败在天一剑窟凌掌门手中,今日又败在你手,看来天墓山庄也不必去了。叶掌门,今日就此作罢,明年开春,便是神盟之约,到那时你我再来一决高下!”

叶郎雪说道:“好,明年开春,你我昆仑再会!”

“好”说罢,古禹主仆二人便告辞离去……

远方,天墓山巅,白诺城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已数月过去,柳琴溪没来,原本定下的挑战没来,扶幽宫的复仇也没来。因他经常在山中练剑,可谓千山鸟飞绝,万迹人踪灭,果真没有一点声音,这里仿佛成了一座被忘却的孤岛……

然而,世间并没有真正的孤岛,便是汪洋中孤零零的礁石,汪洋之下也有它四处延展的根。所以也没有人是孤岛,因为每个人也有四处延展的根,那叫纠缠!

白诺城放不下柳琴溪,愧疚与爱恋并存,纵然看不见听不到,但是她始终存在于这片世间,看着同一片星空,恨他入骨,但想必也有思念;白诺城也放不下苏慕樵越加老去的身子,仿佛一阵微风,都能吹散这一盏残灯,虽然回不去,但依旧忍不住挂念;他同样忘不掉林笑非代师传艺和慷慨赠剑的恩情,至今未报;还有那母亲,那个疯疯傻傻的女人,那个当年时常对他拳打脚踢最后无辜丧命的女人,悔恨、自责、思念、感恩,尽数涌上心头,即便身在江湖角落,但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因为这凡尘纠缠的根!

雪花落了一地,厚厚的快要淹没了靴子。几辆马车拉着深深的车痕到了山脚下,十来个劲装护卫,一个长袄司礼官。

那司礼官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青石上那一口冷冷的妖刀,向山中抱拳喊道:“敢问白庄主可在?”过了半晌也无人回应,他又喊道:“在下禁宫司礼官韩正,请问白诺城白庄主可在?”

声音刚落,只听那插在青石上的寒月妖刀突然震颤着嗡嗡作响,吓得韩正一身冷汗,抬头一看青石上已多了一个青年男子,胡须错落,不修边幅,但一双眼睛却甚是清明,愣了片刻,忙抱拳说道:“韩正见过白庄主!”

数月未开口说话,白诺城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古怪:“大内司礼官,来此何为?”

韩正抱拳说道:“当年扶幽宫之乱后,陛下颁下圣旨,凡杀妖除魔者,皆论功封赏!经数月查证,当年祸首之一的姑红鬼确实被庄主所除,故而送来黄金万两,并邀请阁下入朝,陛下另有重赏!”

白诺城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杀姑红鬼是为私仇,此功愧不敢当,请大人回禀陛下,白诺城乃山中草莽,并无入仕之才!”

韩正似乎早已料到,立马说道:“下官来时,陛下也吩咐道,若阁下不愿入朝,也请收下赏金;并命下官传话,陛下金口玉言,断不可废;再者,阁下武艺超群,若哪日厌倦了江湖争斗,大内禁宫随时为阁下敞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扔了上去。

白诺城接过一看,金牌上有“大内”二字,想了想只得收下,又道:“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韩大人,在下另有事请教,不知可否告知?”韩正说道“阁下但说无妨,下官必知无不言!”

白诺城问道:“不知曾在瀛洲剿除海患的林笑非林将军,近来如何?”韩正闻言,愣了片刻,沉思些许才说道:“林将军在几个月前已经辞官而去,至于近来如何,下官身处禁宫却是一无所知了!”

白诺城惊讶不已,忙追问道:“林将军为何辞官?”韩正突然笑了笑,看着白诺城手中鹿皮包裹的长剑,说道:“林将军为人固执,他以太白剑祭时胜之不武和海患已消为名,辞官而去,老将军冯闻广几翻劝解皆是无用!”闻言,白诺城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抱拳说道:“多谢韩大人,也请大人代在下谢过陛下重赏!”

韩正点头道:“理所应当,庄主客气,如此下官便不打扰了,告辞!”

“好走!”

见韩正远去,白诺城看着那条长长的车辙印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亘古恒无剑,叹道:“终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