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三章 恩怨难全

天坑秘洞内,紫火燃藤蔓,犹如灯火照堂前;

玄气涌动间,心思谁人懂,唯有恩怨两难分。

天子赵霁听得胡九道,没有被他会出手保护自己而感到意外,却震惊于他对老囚徒的称呼。

师父二字,何其沉重。

小说家会知道老囚徒的存在,这并不让他感到意外,毕竟二十年前,胡九道也曾陪同先帝和当时还是太子的他来此,当时也是充当保护者的角色。如今两人前来,并没有太子陪同,皆因直到现在,赵宋还没有册立太子。

赵霁仔细算了一下,倘若老囚徒是小说家家主的师父,那自己曾作为庙主的徒弟,岂不是得叫他一声师祖?幸好,如今自己还有一个赵宋天子的身份,尚不至于辈份如此低。

赵霁当年来时尚年少,如今二十年重见,也只知道老囚徒的实力非常强大,但却被先祖赵匡囚禁于此。虽然他不知道为何先祖会和老囚徒反目成仇,但估计也是为了那一个秘密。

正当赵霁寻思时,老囚徒终于有所回过神来。

方才一声师父,让他瞬间回忆往事,连体内玄气也逐渐消失,那黑石铁链的红白光芒也随之黯淡。

老囚徒目视眼前的中年书生,面无表情道:“胡九道,你还有脸面如此称呼我?”

胡九道见得老囚徒没有散发玄气,也随之收回体内气势,不卑不亢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老囚徒愤怒不已,冷笑道:“哪怕我再活八百年,也不会认你此等不孝之徒。”

胡九道摇摇头,看着洞坑上方处,叹道:“你认不认我,是你的事。我认不认你,是你的事。当年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有今日的地位。当初,我就是从那个洞口掉下来的吧。”

赵霁闻声看去,只见头顶处,是幽深空旷的洞顶,那高大百余丈的洞壁,爬满了碧绿藤蔓,在夜色中显得幽深诡异。

倘若不是那紫火燃烧着藤蔓,此等不见天日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光线进来。

哪怕是那个小小的洞口,也早已被藤蔓遮挡,根本就不会有人掉进来。

老囚徒沉默不语,并没有抬头看那个洞口。

胡九道回忆道:“当年,生无可恋的我,无意中落入此地,有幸被你所救,并传授一身所学,方有今天成就。倘若没有你,也就没有我。可是,你既然有此本事,为何就不懂随大势而行?”

老囚徒指着自己的一只眼睛,蓦然问道道:“你可知老朽此目为何瞎?”

胡九道炯炯有神的双眼看着老囚徒,而老囚徒独目看着这位小说家家主。

“皆因老朽有眼无珠,错教逆徒,故自损一目,以告罪天地。”老囚徒平淡道。

胡九道终于沉默不语,知晓此事已经无法挽回,只能暗自叹息。

世人皆不懂他所做为何,他也不屑再也世人解释,哪怕眼前人是他的再生父母。

胡九道缓缓向前一步,弯腰躬身谢罪,三拜于老囚徒。

三拜之后,此生再无瓜葛。

老囚徒独目观之,侧身不受,置若罔闻。

道是师恩深似海,往后余生,恩怨难分。

三拜之后,胡九道傲然挺身,三教九流家主的贵气,当代小说家家主的霸气,天下文人之首的傲气,集于一身,蓦然涌动。

指尖有紫火萦绕,照亮了眼前人身影。

老囚徒冷笑一声,知晓他向试探自己的深浅,也不掩饰地道:“你的所学所成,皆是老朽所传。也许如今你可胜老朽,但却杀不死老朽,而且老朽也有把握,将这位赵宋天子亡于此,你可要一试?”

赵霁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局面,知晓这回终究没有探听出那个秘密,只能将其寄托于祭典暗祭。

哪怕过去了八百年,关于那个秘密,他依旧一个字未曾吐露。

赵霁在胡九道身后摇头,叹息道:“算了吧。”

胡九道身上的气势缓缓消失,指尖紫火悄然失去光芒。

老囚徒忽而一摆手,那燃烧的藤蔓全部熄灭,天坑秘洞重归黑暗。

老囚徒的脚步声响起,转身背对二人,缓慢道:“你们走吧。”

两人相视一眼,哪怕再心有不甘,也只好告退。

待得两人进入门前,胡九道蓦然道:

“纵横已出世,你可曾知晓?”

不待老囚徒回答,两人关闭石门,选择离开这个地方。

也许往后余生,三人不复再相见。

两人重踏上来路,往凤炎古庙的方向走去,而老囚徒依旧被困守在天坑秘洞。

待得脚步早已消失,老囚徒揭开一角藤蔓,缓缓走到那地下暗流岸边。

他看着脚下的流水奔流,蓦然想起曾经从此潜水逃出的那名少年。

一只白狐,从阴暗角落里转出来,蹲守在他的脚边,雪白毛发蹭了一下他的脚尖。

老囚徒盘腿坐在岸边,仔细思量着胡九道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纵横已出世,莫非他曾猜测到什么,还是那名少年的身份已然暴露。

被囚于此的他,并不知道,而寒蝉也未曾回来告诉他。

老囚徒目视流水,沉默许久,自语道:“你已伴我多年,今日就随我去吧。我知晓你想找那少年许久,如今你已可化人身,那就再看这世间一回吧。”

白狐抬头,听懂了他的话语。灵眸转动,满怀感恩之情。

老囚徒双手握住铁链,自嘲一声,道:“赵匡,你以死散功,囚我八百年。我今废去半身修行,也算还你当年恩情。奈何我欲死不能,而你终不得长生。”

“可惜呀,你终究不懂我。”

言罢,老囚徒体内玄气涌动,奋力拉扯着那黑石铁链。

黑石铁链爆发出浓烈的红白光芒,其上有无尽玄气涌动,抵抗着老囚徒的玄气。

紫火满天坑,藤蔓作飞灰。

老囚徒大喝一声,脚下流水顿干涸,半身修为随风散。

赵宋开朝先祖所铸黑石铁链,在老囚徒耗尽半生功力下,终究无力抵挡,哐当一声断去两截。

不知何时,白狐已消失不见,一名白衣白发少女,站在老囚徒身旁。

那少女守护着老囚徒,就像他曾经守护她一样。

老囚徒强忍住散去半身修行的虚弱,随手挽起几丈长发,一挥而断,只余及腰。

老囚徒目视满地白发堆积,犹如大雪落满人间,大笑道: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言罢,一人一狐,破天坑而出。

八百年后,重返人间。

元宵之夜,碧珍江畔地动起,支流改道流水干,世人疑为天神怒。

黎明前夕,天坑秘洞外,不远处一座破落古庙,一老人一老女,目视其内塑像,沉默不语。

塑像为黑石造,乃人族老人模样,其左手握一书卷,右手执一小刀,正对书卷凝神刻。

老人平凡,唯双瞳四目,犹如凌浪涯未出深山时。

细雨已停,凤炎古庙外,赵家天子和小说家家主悄然离去,不曾有任何人看见。

庙主送罢二人,站在庙门之外良久,一直不曾转身离去。

正当阳光已初照大地时,庙主正要返身,台下石阶蓦然传来脚步声。

她转身一看,只见三人缓步而来,距离她已不足二十丈。

那三人的造访,颇出庙主意外。

她站在门外,等他们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