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二章 一往而深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清。
生平从未害相思,如今执笔写情思,脑海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往事点滴,犹在眼前。
凌浪涯研磨执笔,笔尖悬于纸上,蓦然想起那天的初次相遇。
那天,是大寒时节,当时天地苍茫,细雪飘零。在那碧珍江畔,曾有白狐受伤回眸,岸边蒹葭静默不语。
四野俱静,空无一人。凌浪涯身穿白衣,手持红伞,泛舟江上。恰与渔翁温酒畅谈之时,有孤舟从江中上游缓缓来。
当时渔翁道:“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那一刻,江中孤舟,渔翁温酒,公子撑伞,佳人抚琴。
白衣红伞雪舟行,雪落孤舟琴声扬。
第一柱香燃尽,凌浪涯心有所感,落笔成诗,挥毫上段。
谓之:
“蒹葭苍苍,大寒茫茫。
所谓伊人,独舟江上。
溯洄从之,琴声悠扬。
溯游从之,犹在水中央。”
恰在凌浪涯落笔之时,台下的官员亦是同步复制,将其诗文写于台下的幕布之中,让观众百姓得以观看。
场上百姓观之,从字里行间,皆是能想象到那幅天地苍茫,两人初相遇的画面,不禁为此唯美之景而陶醉。
秦琅正在奋笔疾书,并没有看到凌浪涯所写诗文。倒是纪天,饶有兴致地向看看凌浪涯写了啥,不料纸张平铺于桌前,两人又隔着一段距离,无论他如何偷看都瞧不清楚。
凌浪涯长吁口气,心中情思如潮,蓦然想起另外一幕。
那一幕,为逃烈刀门追杀,凌浪涯和少女被迫跳水而逃,于江底潜行逆流而上,最后于一座深潭中暂时逃离。两人在潭边,生火取暖,捕鱼就食,相对而坐。
他还记得那个场景,天边云霞层层叠叠,远处是延绵群山,白苍苍地蔓延开来,而眼前是一片方圆数十丈的深潭,潭水清澈而难见底。
潭边一道数十丈高的瀑布,由于落雪而挂满了细碎的冰凌,在晚霞的映照下折射着让人目眩神迷的流光。
吃罢饮食,两人登上而行,居于悬崖之上,幽幽私语。
那一刻,头顶是漫天星辰点点,星光错落汇聚成河;远方是白雪苍茫,和树影交集绘成暗影轮廓;身旁是瀑布飞湍,鸣奏着自然的交响乐。脚下是深潭幽幽,倒映着水光星光烁烁;篝火旁是白狐寒蝉静卧,犹如宠物陪伴着两人。
凌浪涯回忆旧景,不见旧人,心生感触,落笔中段。
谓之:
“蒹葭萋萋,星河依稀。
所谓伊人,居瀑之脊。
静默伴之,云消雪霁。
静候伴之,低眉有情思。”
待得台下官员,同时落成此段,那看到此景,想到此情的百姓,皆是能想象到那一幕两人执手相依偎,共看漫天星辰的场景。
纪天听到台下的声音,忍不住想站起来看看凌浪涯写了啥,不料却被身旁官员提示了一下,要注意闯关规矩,不得偷看。
直到如今,纪天依旧一个字未曾动。
往事涌心头,凌浪涯已陷入沉思之中,已然忘了身在何处,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一幕幕回忆闪过,犹如在眼前重新。
写罢中段,他想起最后的一幕。
正当两人星河幽语时,却被烈刀门弟子追踪而来。凌浪涯以一敌六,抵挡敌人于那名少女之前。他曾告诉那个少女,由他来挡着。所以他未曾后退半步,以至于以伤换命,击毙两名敌人。
那是凌浪涯第一次杀人,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惧和愧疚。
那时候的他,只想着保护那名少女的安全,无论谁敢拦路挡道,他都不介意让他们付出代价。当然,他也不管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
直到最后,一名宫袍女子从天而降,十息之间,霸气侧漏地退敌,举手拂袖间,就让敌人黯然离去,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念头。
可是,那宫袍女子清冷高傲,发现凌浪涯之后,嘴上说着为了感谢他的相助,却把疗伤之药施舍般扔在地上,毫不掩藏地表现自己的不屑。
那名宫袍女子曾道:“保护她?你有何资格?你有何资格!你没有资格!”
一声你没有资格,犹如当头棒喝,让凌浪涯清醒三分。
凌浪涯曾借穆子白之言回道:“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然而,黎明已至,他只能无力地看着少女随宫袍女子离去,
如今,他站在赵宋王朝最耀眼的舞台上,站在凤梧祭典最终关上,写下了最后一段关于她的诗文。
直到如今,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具有资格,也不知道究竟还要努力多久,才能够再见到那个少女。
可是,他实现了当初和那个少女的约定。
他会站在最耀眼的地方,会散发最耀眼的光芒,会让她看到他的身影。
凌浪涯蓦然想起胡虚得知此事后,曾告诉他,“世间一见钟情之事,终归是可遇不可求。若你能有此缘,但愿别错过。”
凌浪涯心神混乱,蓦然感到胸口一阵疼痛。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何为相思苦,何为一往情深。
原来有些人啊,只要见过一面,哪怕只是擦肩,也终究是此生忘不。
凌浪涯一气呵成,写罢下段,就此搁笔。
谓之:
“蒹葭采采,残雪皑皑。
所谓伊人,别于雾霭。
求不得之,弦断蝉哀。
求不得之,何日伊人来。”
台下百姓,只能看到凌浪涯写罢的诗文,只能感受到其中的相遇,相知,别离。他们并没有看到,凌浪涯眼角的泪光。
能够看到他眼角泪水的,只有一直注视着他的纪天。
恰在此时,第二柱香燃尽。
秦琅早已写罢诗文,如今凌浪涯也搁笔成诗,可谓是同时完成。
当欣赏完两人的诗文后,无论是三大主裁判,还是场内场外的观众,都发现了一个惊讶之事。
同为祭典三甲之一的纪天,直到两柱香燃尽,直到闯关时间结束,依旧未曾写下一个字。
此时,台下百姓处于一片哗然之中,不知道这名学子,为何会不写,难道是写不出不成,可是听说他乃是诗关第二名,怎么会错过这样争夺桂冠的机会呢。
哪怕是凌浪涯,当发现纪天桌上的宣纸依旧雪白一片,也不禁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的所举为何。
纪天把玩着手中的毛笔,向凌浪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
三大裁判见之,相视一眼,也是好奇不已。那秦相终于忍不住,发话问道:“台下学子,为何你不写诗文?莫非你不想争祭典桂冠?”
纪天回道:“并无其他,弃权而已。”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不已。
纪天没有看台下万千观众,只是看着凌浪涯,瞬间泪眼朦胧。
皆因方才,他终于看清了凌浪涯所写诗文。
那首诗文,关于他,也关于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