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猎兽人心

诸子百家,其可观者三教九流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三教九流之说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其言虽殊,辟犹水火,相灭亦相生也,相反而皆相成也。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使其人遭明王圣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

——胡不说《百家宗谱三教九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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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成败九霄外,生死爱恨一壶中。”

凌浪涯站在清风楼门外,白哲脸上的瞳仁漆黑如墨,倒映着门外垂挂的红底黑字对联,龙飞凤舞的笔迹下,落款是李唐穆子白。

往事几许惹人愁,点滴落心头。凌浪涯初看到对联之时,觉得甚熟悉,但一时间并未想起何时见过。思索之下,也不太认同联中所言,觉得他没有多少往事可酿酒,当选择离开之时,心中早已把过往埋葬在青石板下,只把那个老人离去之前的最后期望铭记心中。哪怕颠覆世间,终会如老人所愿。

一统三道,颠覆七朝。

哪怕他不知这条路该如何走,但他不会停留,一诺之言,此生必践。

没有人会告诉你路该如何走,你只能不回头,披星戴月,一路前行。

凌浪涯自禁忌凶地深处而出,沿清溪蜿蜒而下,途中并无多少坎坷。此间虽有无数强大异兽,屈从于那个老人之能,每日陪他修行锻炼,如今感知凌浪涯要离开,心中竟有几分不舍,但也未曾送别,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沉默地渡日月,穿山水,饿吃林中果,渴饮清溪水,最后渐行渐远,连孤单的背影,也消失殆尽。

山间岁月不经算,凌浪涯穿行山野之间,随着时日渐过,自灵山活水孕育出的少年心性和对世间万物的好奇心,逐渐抵消了心中的绵延无尽的思念。而那一直以来自得其乐的生活状态,倒让他习惯了漫长的孤独旅途。

只是,夜深时分,他还是会想起那个老人。

然后,他假装没有想起。

不知历经多少时日,他终于来到禁忌凶地外围,也开始偶尔遇到人族之士,感受到人烟气息。但因从未与外人接触,也不甚懂世事生存之理,而多年累积下心中好奇的兴奋雀跃和少年的调皮顽劣顿时触发,犹如是无人驯服的异兽一般,引起不少事端,从人族手中拯救弱小异兽,于人族口中夺取酒食,倒也玩得不亦乐乎。

而如今,他站在清风楼外时,向内张望,看到客满大堂,闻到酒浓肉香,五脏庙早已蠢蠢欲动,而大堂正中的舞台上,一个缎红锦袍的人正在台上眉飞色舞地讲故事,不由想起当年坐在青石板上听故事的时光,不由听得一时痴了,怔怔地站在门外。

凌浪涯被阿福的呼喊声唤得回过神来,顺着他的引路声,走进楼内时脚步却停留在正门的左侧桌边,恰好听到桌上的人正在激烈讨论,似乎说的就是他。于是他忍不住一声回应,自顾自地走过来。

阿福自被呼唤过来后,本已准备了一套说辞解释,殊不知他们陷在红袍白衣之争,听着倒也有趣,就站在门边听着,刚好看到那风尘仆仆的少年走过来,就习惯性就招呼着引进楼内,却没想到这一少年竟就是那故事中人。

阿福悄拉了凌浪涯一把,挤眼示意他往另一边走,但为时已晚,那五个人已听到凌浪涯的回应,顿时酒意上涌的脸色显得精彩纷呈。

魁梧大汉顿时站起,右手指着凌浪涯,回头对四人大笑道:“就是这小子,一身白衣,我可没认错。”他接着对凌浪涯道:“好小子,老子还没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想小命一条来换酒,那你倒是拿命来。”

凌浪涯刚欲回答,阿福已一把抓住他手腕,往后一扯,让他半躲在自己身后。阿福挠挠头,赔笑道:“这位客官,这少年看起来就弱不禁风,又怎会是您说的盗酒之人,您肯定认错了。而且这里是清风楼,麻烦各位遵守一下这里的规矩,不然惹出麻烦就都不好交代了。”

魁梧大汉打量着阿福的弱小身板,指着自己身上衣袍,狂怒道:“小二,你在这混了这么久,也应当知道这身衣服代表什么。我们可是猎兽人啊!倘若没有我们舍生忘死,进凶地驱异兽,哪来你这破城安稳、酒水大卖。现在你倒好,酒不卖就算了,还挡老子的路,你是嫌活得命太长?”

阿福见他们仇人见面眼更红,现在还要撒酒疯,唯恐他们把事闹大,当即摆手道:“客官,您喝多了,肯定认错人了。请早些回客房休息,要不我给您带路。”阿福把凌浪涯往身后悄悄用力一挪,彻底挡住了他的身影。

阿福替凌浪涯挡在身前,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万一闹起事来,弄个盆破碗碎,这最后收拾的残局的肯定是他,倘若闹出人命,他还可能会挨楼主骂乃至被丢去老古井守夜。

一想到楼主之骂的惊天动地和老古井守夜的诡异心惊,阿福的脊梁骨恍若生起一股寒气,令他不由得又挺了挺胸,守在凌浪涯身前。双脚虽已颤抖,神色却岿然不动,隐约有为你遮风挡雨之意。

凌浪涯看着眼前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不明白他为何会挡在自己面前,为他辩解,像是在维护他。这种感觉就像每当他在山林中修行,遇到无法匹敌的异兽,即将遭遇不测之时,身边都会蓦然出现的那个老人的守护一样。

虽不知眼前人为何如此,但凌浪涯心中依旧感到一阵温热。这种被守护的感觉真好,让他在看到眼前情况时,也想下意识地想去保护他。

既然你曾护我片刻风雨不沾身,那我愿守你此生长路皆安稳。

很多年以后,当两人再次相遇之时,手无搏鸡之力的阿福,握着一把生锈菜刀,毫无畏惧地面对着眼前强大凶悍的敌人,视死如归地守护着身后鲜血淋漓重伤垂死的凌浪涯,从此掀开了他波澜壮阔的后半生篇章。

一如此刻,未曾改变。

当然,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而现在,他还是那个平凡无奇的店小二,他还是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客官,正共同面临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狂暴风雨。

“如果那算偷盗,那他们没认错人。”凌浪涯站在阿福身后接话道。

阿福僵硬地回头,一脸尴尬和无奈,那表情似乎在说道,我在费尽心思平息怒火,你却若无其事搞起事情,还能不能体会一下我心情。阿福急忙使个眼神,低声道:“别闹事,他们是猎兽人,现在还喝醉了,更惹不起。”

凌浪涯拍拍阿福肩膀,好奇地道:“猎兽人是什么?”

阿福懒得和他解释,不耐烦地道:“猎兽军团是七大王朝为对抗异兽入侵而成立的联合组织,猎兽人则是军团里成员的专属称呼,他们以猎杀异兽为生,杀人和杀异兽一样不眨眼。所以咱们还是别惹他们吧,再说没钱你就不要喝酒嘛,惹出事来怎么办。”

“喝酒一定要花钱吗?我以前见人喝过,也没听说要给钱的。”

阿福这回真被气糊涂了,转过身来就说,提高音量道:“这世间以钱买货,以货换钱,乃是正常之事。你竟说喝酒不要钱,那你也不应该来这了。快走快走,这里招呼不了你。”他恨不得早些把凌浪涯推出门去,好让事情平息下来。

“我确实不知钱财为何物。”凌浪涯耸耸肩,诚实回答下,已被阿福一直推着走,他逐渐靠近门外,转身即可离开。

“慢着!别想逃!”正在看着两人斗嘴的几名猎兽人,眼看阿福要把凌浪涯推出门外,顿时怕他逃跑了无法报仇。那魁梧大汉最是急躁,伸手拿起桌上的青花瓷酒壶就往就近的阿福后背上砸去。

凌浪涯正和阿福推拉着,突然见一道白光迎面而来,他猛然抓住阿福肩膀,用力一转,脚步借力旋转,两人瞬间互换位置。只听“啪”的一声碎裂声响,酒壶化作碎片落了一地,残存的酒液溅洒在凌浪涯后背上,沿着白衣长衫,嘀嗒而下。

酒壶应声碎,吸引了大堂在座客人目光,他们不由都寻声看过去,顿时显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毕竟世间之上,江湖风险,生杀死斗乃平常,何况几许小争端。连那缎红锦袍的说书人也停止讲故事,颇有兴致地看着替店小二挡下酒壶一击的白衣少年背影。

凌浪涯脸色平静,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后,看着眼前狰狞的大汉,少年的脸上开始有了一丝生气的寒意。而阿福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少年,不曾想到他会替自己挨打,顿时少年气血上涌,跨进门内,拿下肩上抹布替凌浪涯擦着身上酒水,一边质问道:“清风楼内不许闹事,难道你们不知道清风楼的规矩吗?闹事的人是会不知怎么就死掉的,难道你们不害怕吗?”

声声质问下,五人酒意稍醒,这才想起清风楼的规矩,虽未曾惧怕但也不想惹事,那矮瘦汉子最先反应过来站起来,先向四周拱手抱拳,朗声道:“在座诸位,这少年于禁忌之地盗我等五人之酒,并以不知钱财为何物之谬论来耻笑我等。这本为私人恩怨,无意惊扰各位。我等皆是猎兽人,现在就出门自行解决此事,就不打扰各位雅兴。”

矮瘦汉子颇有计谋,自知在清风楼先动手显得理亏一着,世间能人异士不少,更何况是在清风楼这种鱼龙混杂之地,他并不想得罪众人,就欲要先以言语立于不败,并言语带上刚认识的三人,凭借五人猎兽人和师门身份,出门再把此事解决。

矮瘦汉子说罢,忙使眼色招呼众人离开,那魁梧大汉虽颇有言辞,但此时也不敢说,只得跟在师兄身后。而那一直未曾说话的三人,已发现这少年并不是盗他们酒之人,但矮瘦汉子一番话,已把他们拉到统一阵线,此时也不得不跟随而上。

矮瘦汉子对凌浪涯道:“小兄弟,若是条汉子,咱们到楼外说话,别打扰了众人雅兴。”

凌浪涯虽不知会发生什么,但也不想在楼内闹事,还怕伤了店小二,于是点点同意。

阿福见五人欲走,害怕凌浪涯受害,心中又激于义愤,双手平伸拦在门外,大叫道:“猎兽人又如何,不许走,吃饭喝酒先结账,还要再赔酒壶钱。”

“谁说不能走,敢欺我师弟,当我烈刀门门下无人吗?”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阿福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名身穿橙色劲装的青年,肩膀上绣有一把黑色长刀纹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