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船上

船在岸上看时不大,可登船后才发现开阔,客房、船舱、甲板,丝毫不显逼仄。

而船上,除了随行之人外,还有同船的商会之人。

分好房间后,苏澈放下包裹,便忍不住往甲板上去。

“去吃东西?”本就什么也没带的盗帅双眼一亮,连忙凑过来。

苏澈看他一眼,道:“在府上不是刚吃过了么?”

“这是金牛商会的船。”盗帅夸张道:“你没见船上那些人穿的绫罗绸缎嘛。”

苏澈皱眉,“我跟你说,你可别偷东西。”

“我是那种人吗?”盗帅对他质疑自己的人品有些不乐意。

苏澈点点头,“你想吃东西就自己去,我想到甲板上看看。”

“第一次坐船?”盗帅说了句,才恍然,“也对,你也没出过远门儿。”

见着苏澈要走,他在后边道:“外面没什么好看的,都是水,再远些就是山,你别晕船了。”

……

“呕!”

船舷边,盗帅扶着围栏干呕。

苏澈有些无奈地轻拍着他的后背,“你还说我晕船,你这自己也不行啊。”

“我怎么知道自己晕船!”盗帅脸色有些煞白。

“合着你也是第一次坐船啊?”苏澈无语。

“小爷平时都是两条腿赶路,就算是千里马都只能跟在后头吃屁,这破船谁稀罕坐。”盗帅还是一脸倔强,只不过眼神飘忽,双腿也有些虚浮。

“这怎么办,要不回房睡一觉吧?”苏澈对这个也不甚了解。

“他现在的状态适合通风,船舱难免晦暗气闷,对他身体更不好。”边上,走过一人,细声细气道。

苏澈早就发现了对方,便问道:“那不知公公可有办法?”

来人正是那随宫里大黄门同行的小太监,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太监常服,相貌有几分阴柔,只不过看着还显稚嫩。

他笑了笑,递过一个小纸包,“吃些酸梅吧,然后靠在船舷这,放松放松就好了。”

苏澈接过,他注意到,对方似乎是因为经常做重活的缘故,双手指节略显粗大,而茧子也很多。

盗帅一把抢了过去,含糊着就吃了几颗。

苏澈道:“是我俩准备不周,让公公见笑了,在此谢过。”

“不必。”这小太监摇头,笑道:“既是同行,还不知两位尊姓大名呢。”

“哦,我是宫里常负责采办的差事,别人都叫我小义。”他紧跟说道:“义气的义。”

苏澈微怔,都说太监常与人打交道,最是八面玲珑,不过是一随侍无品级的小太监,现在倒也直接。

他也没什么瞧不起对方的意思,当即道:“我俩是杜捕头手下的预备捕头,这不趁着楚老太君过寿,杜捕头给我俩争取了机会,随行范大人左右。”

一旁坐靠在船舷上的盗帅暗翻白眼,不由地对身边这人更高看几分。

您瞧瞧,这话说的,脸不红眼不闪,跟真话似的。

“不错,这回我俩可要好好表现,等成了捕头,请公公喝酒。”盗帅补充道。

名为小义的太监一脸笑意,“那就说好了,我等着两位捕头大人请酒。”

“小义!”

那边,大黄门唤了声。

“赵公公喊我,我先过去了。”小义连忙道。

“请便。”苏澈抬手虚引。

看着这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过去,盗帅嘴里含着酸梅,道:“你说这小太监是不是替别人来打探消息的?”

“人家见你晕船,给你来送酸梅,你还在背后这么编排人家?”苏澈道。

“不是,你没发现上船后,有几个人总是在盯着咱们吗?”盗帅吐了个核。

苏澈用脚尖将核踢到了水里,“看就看呗,怎么,长得好看还不能让别人瞧了?”

盗帅摸了摸脸,道:“这倒也是。”

苏澈摇头,道:“现在好些了吗?”

“也就那样。”盗帅仰了仰头,日光落在脸上,他闭了闭眼,“这在水上啊,无天无地,身若浮萍,你就只能跟着船摇晃,摇啊摇……”

“你说的我都困了。”苏澈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盗帅摆摆手,“就是在想,要是这船沉了,咱往哪跑?”

苏澈笑了笑,“原来你担心这个,船上有漂流木板和泡囊,有什么好怕的。”

“但船上这么多人呢。”盗帅说道。

“你不是有轻功么,踩着木板一苇渡江。”苏澈道。

“我未入混元,哪有那么多真炁渡江。”盗帅继续道:“而且我现在腿发软,轻功怕是使不上了。”

苏澈微微皱眉,“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在这妄想被害。这也不是大江,运河虽广虽深,可你没看四下便有来往船只?”

这大梁运河虽然禁止渔船捕鱼,以防渔网或是小船阻碍其他船行,但人靠水吃水,为了生计当然不乏有人胆大。而且运河之所以称为运河,就是因为它是一条通道,来往最多的,自然是跑商的货船和商船。

“再说,”苏澈看着模样透着虚弱的盗帅,“我不晕船,轻功尚可,就算船沉了,我也能带着你上岸。”

盗帅微微偏头,看他一眼,笑了。

“行了,别瞎想了。”苏澈见他还想说什么,连忙打断,“我来是看风景的,你这么一说我总觉得心里毛毛的,扫兴。”

盗帅便不说了。

苏澈趴在船舷上,看着水天一色,看着远山之中雾霭朦胧,古树参差。看着水中鱼跃,波浪滚滚,阳光洒在水上,波光粼粼。

“梁都丽春色,游侠骋轻肥。水逐车轮转,尘随马足飞。云影遥临盖,花气近薰衣。东郊斗鸡罢,南皮射雉归。日暮河桥上,扬鞭惜晚晖。”

苏澈听着这莫名带着感慨、追忆、伤感的诗句,忽的愣了愣。

他转头,看到的是闭着眼如是假寐的盗帅。

“这诗,你作的?”苏澈有些好奇,有些惊讶。

“当然不是。”盗帅开口,“我斗大的字儿不识一箩筐。”

“写的真好。”苏澈说道:“若是我哥在,他肯定会抄录下来,然后去唱给青楼里的姐儿听。”

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发觉,自己的语气因这首诗而变得有些低沉。

本是说梁都安适的诗句,却平白有几分伤感。

盗帅闭着眼睛笑了笑。

苏澈看着水面,低了低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