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册书

苏澈刚到颜府的书房,就听到素日不苟言笑的颜御史说了这么一句粗话。

旁边引路的下人低咳一声,房中一静。

接着,面向敦厚的颜琮便走了出来,看着门外的苏澈,和颜悦色道:“净之来了。”

“颜伯父好。”苏澈拱手道。

“去玩吧。”颜琮微微颔首,走了。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浑厚,只不过苏澈自不会忘记刚才那粗鄙之言。

下人跟着走了,颜玉书从房中露出头来,看了一眼,然后一把将苏澈拉进了书房。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颜玉书给他倒了杯茶,随口问道。

苏澈在一旁坐了,有些无奈,“大哥闹了事,惹得父亲训斥,我也多写了一炷香。”

“你大哥成天惹事儿,我去拿东西。”颜玉书眨了眨眼,然后踩着椅子去摸书架最上那一排。

“你小心点。”苏澈放下茶盏,连忙道。

“你小点声。”颜玉书白了他一眼,从藏书后边摸出一本小册子。

册子跟寻常书籍差不多大,极薄,封面是牛皮纸,很是老旧,上面的装订线也崩开许多。

颜玉书小心捧着,在桌上垫了宣纸,才将这册子放了上去。

苏澈有些迫不及待,但仍是自矜,不太好意思凑上去。

颜玉书看他一眼,笑着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拉了过来。

“这是咱俩发现的,你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你练过武,比我看的懂。”

苏澈便在椅子上坐了,只不过颜玉书贴身靠在他身侧,让他微微有些不自在。

两人年纪相仿,十一二岁,但颜玉书玉面朱唇,男生女相,再加上身子骨弱,常会被人当成小姑娘。

苏澈是不觉得什么,可此时两人因看册子而相近,呼吸都能碰触到一起,让他心中多少有些怪异。

“你干嘛呢,翻页啊。”颜玉书随口道。

“哎。”苏澈连忙应了,小心揭开一页。

虽然对于这本册子上的东西两人都已经熟记于心了,但仍是忍不住每天来看一遍,不只是为了加深记忆,更有一种向往,也希冀于能从其中发现更深层的理解。

册子是一篇无名心法,承于何处亦是不详,是几日前苏澈和颜玉书随长辈出城踏青时,偶然间发现的。

说来也巧,当时两人在河边摸鱼,圈水拦鱼时见水中一黑石奇异,便挖了出来。黑石出泥,洗净去看隐隐竟酷似一人头模样。

颜玉书觉得晦气,随手一丢砸在了石滩上,结果这黑石就有了裂纹。苏澈看到后,觉得有些奇异,就抱起来在地上摔了。

黑石碎裂,露出了封在其中的这本小册子。

册子纸质特殊,统共三十三单页,以金线缝制出一个个蝇头小楷,密密麻麻,人看去时不免头昏脑涨。其中每过一页会有一幅金线纹绣的人形画,共十六幅,并非是具体招式,而是八个练桩站位的姿势和八幅呼吸吐纳的运行法子。

颜家是书香门第,世代都是读书科考,入朝为官,在武道修行一途从未涉猎。

虽然天下武道通玄,但不论何时都不能缺了他们读书人。而且自古以来,凡修行有成者必然是识文断字的,所以读书人的地位丝毫不低。更因穷文富武的缘故,贫苦之家多是读书以求功名来出人头地。

所以说,颜家是不习武的,而且也素来看不上一介武夫。只不过颜、苏两家世代交好,而苏家为将却不是莽夫,而是兵家传承一脉,两家关系更为亲近。

因此,别看颜玉书对习武修行眼热的很,可当这门天降的宝贝就在眼前的时候,他也只能过过眼瘾,根本不敢练。

苏澈倒是无妨,他本身练的桩功《龙象伏魔桩》,也是无数习练外功的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功法。但即便如此,此桩功也不如眼前的这八个站桩和这呼吸法来的精妙。

册子里的这八个桩位,任意一个他都未曾见过。

练桩是为了强化自身气血,以此生劲练力,开辟丹田气感。而此桩功,即便是日后真气有成之时,都会引大地之力与丹田真气内外相融,无漏一体。

所以在这几日,苏澈在每日练桩的时候,其实已经偷偷在练这桩功了,并试着融入进原本的桩功之中。

而且时常会随着那呼吸法来吐纳,不知不觉间已成习惯,愈发耳聪目明,体态轻盈。

但量力而行,是苏澈一直铭记在心的,因为他将来还要撑起苏家,他不能辜负亡母和父亲的期望。

归根结底,是他惜命,懂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而这点,恰好与颜玉书相同。

册子在一页页地翻动,最后看完,合上。

颜玉书忽而幽幽一叹,有些惋惜。

苏澈已经习惯了,对方无比想要参与进修行之中,可颜家自古以来就没有练武的,谁知道万一他练了会怎样?

他不敢,苏澈也不去劝,因为他知道这事万一被颜琮知道了,那必然伤人伤己。

颜玉书见苏澈不说话,只是如往常般闭上眼,像在感悟沉思什么,便也不打扰。

等了会儿,苏澈睁眼,问道:“你怎么不收了?”

颜玉书摇摇头,“咱们都记得滚瓜烂熟了,索性把它毁了吧。”

“毁了?”苏澈一愣。

“是啊,你想,咱俩都能看出这东西是宝贝,那万一被别人知道了,岂不是会招来灾祸?”颜玉书认真道:“我爹常说那些满口道义的修行人表里不一,肚子里多的是鸡鸣狗盗的勾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苏澈笑了笑,“我早就这么想了。”

颜玉书点点头,给火盆点了火,拿了册子就丢了进去。

火苗跳跃着,苏澈喝了口茶。

“怎么点不着它啊?”颜玉书一直蹲在地上看,此时有些愣了。

苏澈过来瞅了瞅,册子的封皮已经烧没了,可那特殊的纸质却在火里并不燃烧,只是烧黑而已。

“真是宝贝啊。”颜玉书说了句,起身像是去找什么东西。

“你干嘛去?”苏澈问道。

颜玉书很快拿了剪刀过来,把已经微散的册子夹出来之后,两人才发现,这册子并非不怕火,只是烧的慢。

等颜玉书用剪刀把它剪碎了再丢进火里,很快它便烧没了。

苏澈看着,火光在眼底晃动,心里竟有些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