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戏班子

好像意识到光芒的不善,琴音骤然转为肃杀,如一柄利刃直接刺向陆缘脑海。强烈的痛楚让陆缘周身一颤,面色瞬间苍白如纸。这种突如其来的刺痛,与以往切肤彻骨之痛大为不同,就好像一把小刀在脑中轻刮,虽不甚激烈,却要比之痛上十倍不止。

刹那间,陆缘前胸后背尽数被汗水打湿,牙齿不住打颤,却依然摆脱不了琴音的撕扯。

下一刻,穿戏服的老头儿举着灯笼来到了陆缘的面前,柔和的光芒将他全身罩住。陆缘眼中光芒一引,丹田似有一种不屈的气息奔涌不止。蓦地,陆缘仰天长啸,一道气息直冲上脑,将那存于脑中的利刃、痛楚尽数驱散。

“噫!”

少女显然有些意外,十指再按琴弦,一旁深潭之中陡然水流翻涌,冲出一条水龙,向老头儿扑了过来。

老头儿双目一挑,直接甩出了右手的秤砣,朝着水龙之顶,砸下。

轰然巨响,水龙消失了,山消失了,琴音消失了。

陆缘睁开双目,发现自己仍然身在九阶高台上,弈剑阁还是弈剑阁,梦之回廊还是梦之回廊。不同的是,那些被琴音所摄的弈剑阁弟子,有的七窍流血身亡,有的神智已乱,疯疯癫癫。看到这骇人一幕,陆缘不由身子一晃,大口喘着粗气,那道遗留在识海中的微弱刺痛感,依然若隐若现。

十三太保,十三个变态。

看得出来,楚朝露擅长精神力量的攻击,可她现在面色惨淡,握着月琴的双手微微颤抖,已经无法继续抚琴。老头儿垂首而立,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不过左手的灯笼有些黯淡,右手的秤砣缺了一块。

在这时,一柄漆黑如墨的鼓槌,带着无边杀气,砸向了戏服老头儿。

下一刻,老头儿手中秤砣倏地飞出,与鼓槌在半空相撞。

天山水与雾迷灯之间,出现了两条交叉的沟壑,撕裂着,沉痛的伸向远方。

轰然雷动,两个人一个肥胖,一个苍老,竟然是以快打快,在半空带出一道道虚影,刹那间发动了百余次攻击。

狂风似吼,汹涌的威压冲浪如江海大潮,一浪胜过一浪。

突然,天上水握住黑色鼓槌,白又胖的脸上腾起汹汹之光,黑色的鼓槌凌空虚划,形成一个巨大黑晕,将其包裹其中。

“葬天鼓”

话音未落,老头儿脸上的皱纹顿时又深了几分,他将左手的灯笼举了起来,右手的秤砣顺势丢了出去。

半边天便如墨染一般,汹涌澎湃。风裂如刀,天地震撼,白玉地面瞬间支离破碎。

天上水倒飞出去,鼓槌随之落地,“吧嗒”一声,为她敲响了送葬之音。

戏服老头儿瘦弱的身子晃了晃,秤砣落在地上无力去捡,左手的灯笼也破了。

姜还是老的辣,戏班子里弹琴的、敲鼓的还是没能干过挑灯笼的。

而冷风行这边则简单的多了,不幸福的沙里金坐在地上,盯着手里的断剑痴痴发呆。三十年前,一个十岁的男孩失去了双亲,一人乞讨从南昭国来到紫耀王朝。濒临饿死之际,男孩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人,一位二流剑者。这位剑者剑道平平,心却极善,他收留了男孩,并给他起名沙里金。

金子都是从沙里淘出来的,现在穷困潦倒不代表一直如此,努力奋斗,就一定会实现你的梦想,这是沙里金喝的第一碗毒鸡汤。从此以后,沙里金开始跟着剑者学剑,然后两个人一块乞讨,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贫苦日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沙里金的剑道超越了师傅,可是两人的境况仍然没有改变。剑者年纪越来越大,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徒弟,沙里金反复思量,最终离开了。不过,他没有停下剑道的追寻,仍然坚信着师傅给他喝的毒鸡汤。

三年后,他加入了弈剑阁,成为一名执事弟子。出色的表现让他很快脱颖而出,成为了老阁主看重的人。有一天,古苍山单独接见了他,要他做成三件难事,冠之以十三太保的名号。

好嗨呀,感觉人生到达了巅峰,沙里金心里乐开了花,他终于出人头地,可以摆脱穷困潦倒的日子。但是,事情好像与他想象的不一样,十三太保是埋于地下的根,在外人面前,他仍然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执事弟子,一日三餐,没有任何的改变,没有钱买豪宅,没有钱娶妻生子,十三太保,一做就是二十年。

四十不惑,沙里金人到中年,看透了人情世故,不再坚守当年师傅的鸡汤,明白了钱真的是万能的,明白了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于是,渴望幸福的沙里金接受了陈超群的策反,他想要成为人上人,决定放手一搏。

如今,沙里金手里的剑断了,幸福也跟着断了。

不擅长鸡汤的冷风行轻叹一声,告诉他:“有时候,坚守忠义比财富重要,至少可以有尊严的死去。”

沙里金手执短剑,穿透了自己胸口。他是一个悲哀的人,一直在努力追寻自己想要的,却一直没能找对方向,若有来世,做个寻常的人吧。

“没想到,你还擅长说教?”

烛光火缓缓脱下外衫,不阴不阳的伸出留着兰花指的玉手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剑。剑声嗡鸣,是一把好剑,人声温柔,是一个贱人。

冷风行微微蹙眉,“怎么老头子找的人都是这样的怪胎?”

“呵呵……”烛光火抿嘴轻笑,“不要这么冷漠嘛!”

话音入耳,冷风行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此时一道剑芒刺破虚空,到了他的面前。冷风行侧脸避过,剑意划破了他的脸颊,带走了一绺头发。

“招呼都不打,果然是个贱人。”

冷风行并起食中二指凌空轻点,一道清冽的剑意顿时从指尖释放出来,剑锋无情,如光如电,直刺而去。烛光火怪眼一翻,脚下微动,将这一道剑意躲过,赞叹道:“极心剑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话,娘炮烛光火舞动了手里的剑,霎时间剑意森然,气势恢宏,凌厉至极的剑网,将两个人尽数包罗其间。

这,就是强者之战。

最为快意的战斗莫过于势均力敌,待两个人停手时,可谓冷风行与烛光火身上的伤同样多,连伤的位置也大抵相同。两个人均在战斗中看出了对方的剑道,并予以恰到好处的反击。

“你很强!”烛光火望着冷风行说道。

“你也不错,如果不是站错了队,咱们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

“那现在呢?我们两个剑意已经用尽,谁也奈何不了谁。”

“未必。”说完,冷风行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下一刻,残余的剑意自刚才两人交手时在地上留下的剑痕迸发,顷刻间穿透了烛光火的身体。

“你输的不是修为,输的是经验。”

这是烛光火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可惜他已没有机会理解战斗经验的重要性。

此刻,冷风行忽闻一声远啸,脚下如海浪翻滚,天地震颤。

千山雪凌空而立,双手举起鲨齿,刀锋指天,清秀的脸上伤疤更为骇人。

“噬浪鲸吞斩!”

一声断喝,鲨齿光芒暴涨,天空风卷残云,以鲨齿为心,化作一个巨大漩涡。

天地变色,风云际会。

巨大而深邃的漩涡在天际急速旋转,凉风呼啸,气象万千,千山雪凌空而立有如神状。

下一刻,一道自天而降的刀芒,冲破云层,打在了路旁土、杨柳木的身上。

风云渐歇,武息将尽的千山雪落了下来,巧的是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落在了冷风行的怀里。

“有这个必要?竟然使出了《天绝十三刀》第十二刀。”

千山雪从他身上下来,推开冷风行,“滚开,你以为他俩都是草包?”

冷风行看了看垂立在不远处面色如纸的路旁土、杨柳木,低声道:“以前可能不是,不过现在是了。”

两个人就地坐下,一如往日那般交谈,浑然不把混乱残杀的场面瞧在眼里。冷风行替千山雪挽了挽被风吹乱的头发,说道:“有个问题。”

“放!”

“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用过《天绝十三刀》最后一刀,莫非到现在都没有遇到能够让你使出这一刀的人么?”

千山雪微微喘息,鲨齿躺在她的腿上,呜呜低鸣。许久,千山雪看着冷风行,决定告诉他一个秘密,“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练成第十三刀。”

冷风行愣了一愣,很快点了点头,“这个……我给你保密。”

雾迷灯、千山雪和冷风行虽然解决了对手,但是也付出了极重的代价,此时他们无力去支援袁守城和覃秋雨,说到底也只能在精神上支持一下。而事实上,袁守城和覃秋雨的处境却是不太乐观。

袁守城重创了严落一和封林青,代价是损失了双臂。掌法凌厉的他可以说已经失去了战斗力,不过仍在以双腿进行反击。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姑且认为与他内心的道义有关吧!

一生侍一主,一心存一念,仅此而已。

覃秋雨用葬日杀掉了白瑟,胸口却被冼十一的刀贯穿,鲜血狂涌。生命即将消逝之前,他将目光投向了台上闭目的陆缘,那个是周云清老人用生命寄托,意志留存,新的天命之子。

“老东西,但愿如你所说,这少年所在的江湖,会有别于我们的那个时代吧。”

风散了,覃秋雨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