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是谁

许久之后,古苍山终于抬起头看了陆缘一眼,眉角余梢,分明与他母亲一模一样。

“真像啊!”

老阁主在心里叹了一声,从这少年的容貌来看,容不得他有丝毫怀疑,这的确是他的外孙,是自己亲生女儿的骨肉。

“从我决定让冷风行接你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一定会面临这个问题,也一直在思考怎么跟你解释。有关你的身世,曲折复杂,总之先告诉你吧,陆炳与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是一个没有骨气的太监,所以你不姓陆,而姓古,是我古苍山的外孙。”

闻言,陆缘脑中忽地一阵空白,身子微晃,伸手扶住了身侧的桌子。他冷眼望着眼前不怒自威的老人,脸上没有丝毫的怯意,他知道,自称其外祖父的老者绝不是善男信女,若要杀自己,血缘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屁。

但是,陆缘还是有些生气,因为他不允许别人有任何诋毁陆炳的言语。

“你说什么?”

古苍山瞧着怒意隐然的少年,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怎么,因为我说了陆炳?”

“住口!”

陆缘咆哮一声,造化金球感应主人心意,雄浑的武息灌于双拳,向古苍山打了过去。古苍山没有丝毫动作,只是瞥眼望了一眼,陆缘就飞了出去,摔在身后的门上。雄浑的力量,如一座小山,把陆缘压在地上,让他不得动弹。

古苍山平静说道:“不要以为刚长出獠牙就想捕杀猎物,你还差得远呢。”

“你放开我!”

古苍山不再理会他,淡淡讲述着一个压在他内心将近二十年的故事。

“弈剑阁第一任掌印者,也就是你我的祖宗,古叶天。他老人家创立了弈剑阁,名噪一时,让弈剑阁成为瀚海大陆最强宗门,一直统治着神州大大小小的宗派势力,而且,至今也是。弈剑阁历代掌印者,因朱武血脉之故,皆由古家嫡传子孙接任,从不传外姓。无论子孙是男是女,朱武血脉均不会消退。倘若掌印者是女子,则选大陆同样具有身份天资过人的男子入赘,生下子嗣俱随古姓。”

“四十年前,我生有一女,取名潇潇。”说道这里,陆缘瞧了地上仍在试图挣脱樊笼的陆缘一眼,“也就是你的母亲。”

这是陆缘第一次听到自己母亲的名讳,他沉默了,双手停止了反抗,体内的武息渐渐平息下来,他想知道自己这段空白的记忆,想了解自己生身之母的所有事情。

“潇潇五岁血脉觉醒,天资聪慧,除了初代阁主,当为第一人。也许你不知道,弈剑阁自第三代开始,实力每况日下,一代不如一代。因此,我将振兴弈剑阁声威的重任全部寄托在你母亲身上,而你母亲也的确没有令我失望,在她二十四岁的时候,已突破了人道七重天境界。”

“七重天,在你的认知中,可能对此并没有概念。我可以告诉你,冷风行四十六岁,悟性极高,已近知名年纪,不过才是六重天境而已。为此,老夫万分欣喜,准许她一个月时间,畅玩瀚海大陆任何地方,也是这一个决定彻底毁了你母亲,也毁了弈剑阁的未来。”

古苍山悠然叹了一声,“一个月后,你母亲归来似乎变了一个人,每日不思修行,反而沉迷于吟诗作对这等书呆子才做的事。过了几天,你母亲身体抱恙,经大夫诊断,竟是有了身孕。”说到这里,古苍山闭上双眼,似是仍在为此事耿耿于怀,没有释然。

“当时,我雷霆震怒,将你母亲幽闭在房间,不允许她出门半步,呵呵……哪知你母亲竟然以死相逼,这是我们父女二十四年首次破口大吵。三个月后,那个坏了你母亲贞洁的男人竟然自己找到了弈剑阁,嘿嘿,我挑断了他的脚筋,做了他的命根。”

陆缘蓦然抬头,心头一震怒火,虽不曾谋面,但自己体内到底流着父亲的鲜血,“你好狠啊,母亲怎么都要嫁人绵延子嗣,你何苦为难我父亲?”

闻言,古苍山勃然大怒,苍老的脸上青筋暴露,恨声道:“哼,何苦?你母亲何等身份,王公贵族尚且配不上,他一个舞文弄墨的酸秀才,如何进的了我古家的门?我要的是能成大事的血脉子孙,不是为了考状元?”

陆缘剧烈喘着粗气,双目圆睁,如一头发狂的猛兽望着古苍山。

古苍山脸上的怒意渐渐平息,继续说道:“哎,情字真是人间第一难关。你母亲对他用情极深,不顾自身安危,强行冲破我的樊笼,将他救了出去。你母亲有孕在身,背着一个废人,能跑多远?可是,她却为了一个男人,杀了我派去的十四名执事。”

“再后来,我利用弈剑阁的势力,查出了他们的居身之所。在你母亲临盆之夜,我亲手杀了你父亲全家七十余口。”

“你这个恶魔!”陆缘含泪咆哮。

“我是恶魔,我是魔鬼!从当上这个阁主,我就不再是人,甚至抛却了做人的一切情感,而且我告诉你,弈剑阁历任阁主手上均有数百条人命。在弈剑阁掌印者眼中,只有利害关系,只有弈剑阁的未来,只有唯一的天命,有丝毫感情存在,弈剑阁走不到今天,更做不到持续三百年最强。”

陆缘将脑袋垂在地上,泪水忍不住从眼角流下。

古苍山道:“那夜,你母亲将在襁褓中的你交到我手中,冷漠的眼神让我至今心有余悸。她说,她为弈剑阁留下了血脉,也永远不再与我父女相称,此生不复相见。你母亲亲手埋葬了那七十余条性命,从此远走天涯,杳无音信。这十六年来,我不断差人寻找,始终遍寻不到。”

“至于你,因你身上流着那毁掉我女儿,毁掉我毕生梦想的男人鲜血,看到你,我内心就会生出一股恨意,所以我将你放逐,不问生死。”

陆缘身子微颤,寒声道:“那你为何又将我接回来?让人杀了我不更好吗?”

古苍山瞥眼望了陆缘一眼,“一死固然容易,我告诉你身世,就是要你接手弈剑阁,让你亲自体验一下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感受,让你内心受尽折磨,因为你实在让我厌恶。”

这时,陆缘忽然觉得身上一轻,知道古苍山解开了所谓樊笼压迫,他站了起来,与陌生又可怕的外公对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接受?”

古苍山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凭你怕死的性格,你会的;我还要告诉你,你母亲仍在人世间,瀚海大陆如此之大,没有弈剑阁的势力,你永远找不到她;另外,陆炳之死,你也需要弈剑阁的力量,所以你一定会接手弈剑阁。”

迎着古苍山睿智深邃的目光,陆缘内心恐惧到了极点,这个老人实在太可怕了,如此城府,如此修为,如此心思,如此狠辣,所以才会做到大陆最强之人的位子吗?倘若要达到这个高度,需要丢掉做人的本性,那还有什么意思?修行,又有什么意义?

修行世界,便是如此黑暗吗?

一时间,陆缘脑海中混乱而复杂,思绪万千,就像落入了漆黑的迷宫,找不出光明的出口。

“咳咳……”

古苍山缓缓起身,披上了绸缎袍子,从陆缘身旁缓缓走过:“你就在这屋子里静思考虑,没有人会伤害你。”

老阁主走了出去,寂静的屋子只剩陆缘一人。他不止一次在脑海中想象过自己亲生父母的样子,不止一次想过得知他们身份和消息的时候,是该多么开心。

可如今,陆缘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每一件事都和他预想的悖然相离,世间之大,他觉得自己竟是这般孤独,仿佛置身深渊,一点一点的往下坠,直到摔的粉身碎骨。

“啊……”

陆缘发疯似的狂啸,痛苦而癫狂。

冷风行听到,忍不住往卧房这边看去。古苍山眯着双眼,沉声道:“周老先生如何?”

“现在仁义殿停放。”

古苍山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寒意,说道:“覃秋雨呢?”

“尸体未能找到。”

话音刚落,冷风行明显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意从古苍山身上释放,尽管这道杀意一闪即逝,他仍能感受到这股杀意的决绝而凌厉。他很清楚,眼前的老头子足不出户,却对天下局势瞧的比谁都清楚。兆天京太过自大,做了不该做的事,杀了不该杀的人,已经离死期不远了。

“走吧,去送他最后一程。”

冷风行跟在古苍山身后,眼睛不舍的向房中看了一眼,他有些担心陆缘。

仁义殿上,周云清老人的遗容已经在副阁主陈超群的安排下做了最后的修饰。入殓之前,古苍山披着衣服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殿上所有堂主及其做事的弟子,不再言语,不再忙碌,而是退居一旁,等待老阁主的训示。

兆天堂堂主,兆天京的位子在居左首位,他以余光望向古苍山,恰逢古苍山走到他面前。二人目光相对,兆天京脸色微变,心中也为之震慑,在这个老者面前,他无法做到没有丝毫恐惧,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

踱步到周云清老人遗体前,古苍山望着这位数十年交情的老友,见他嘴角微笑,别人不解其意,他却知道。沉默片刻,古苍山快步走了出去,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