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微凉

天已暮,高高的梧桐枝上传来几声鸦叫,凄厉萧瑟。

冷风行叹息道:“其实,开始我反对来这里,把弈剑阁的未来赌在一个少年身上,实在有些冒险,可是老阁主别无选择。十五年前,小姐不惜与老阁主决裂,和一个普通人私定终身,老阁主一怒之下杀掉那人全家十余口,同时也逼得小姐远走天涯,下落不明。”

陆老爷子此时平息了怒意,双手搁在膝上,胸脯微微起伏,侧耳静听。

“弈剑阁有弈剑阁的难处,老阁主有老阁主的苦衷。的确,在小姐这件事上,老阁主迁怒于这个孩子,将其放逐生死不顾有些残忍。即便此时他觉醒了血脉,在弈剑阁恐怕并不如现在过得快乐吧!”

陆炳转过头,近乎恳求的望着冷风行,“那让他一直快乐下去,不好吗?”

冷风行也盯着陆老爷子,平静道:“可惜,弈剑阁不是我当家做主。”

起风了,两人均感到一股凉意。

秋浓露重,陆老爷子下意识裹了裹衣衫,站了起来,凝视着茫茫夜空,神色肃宁而沉重。

“前段时间,我找了一位算命先生给我算了一卦,说我时日无多,怕是命不久矣!”陆老爷子苦笑摇了摇头,转身向门外走去,“不过说的也是,我苟活了这十五年,也算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看着陆老爷子有些佝偻的背影,冷风行颇感凄凉。远远地,再次传来陆老爷子的声音。

“那孩子的药我会让管家煎好送来,老朽只有一个请求,尽量护他周全。还有,现在这孩子依然把我当成亲爷爷,先不要告诉他的身世,让我多享几天天伦之乐吧!”

黑暗中,一位老者深深一揖,带着最真实殷切的寄托。

三日后,陆缘毒性渐去,睁开了双眼。看到床边脑袋枕着鲨齿仍在沉睡的千山雪,嘴角莫名的露出一丝甜意,原来雪姨这么美啊!

这时,千山雪似是感觉到什么,醒了过来,然后看到了陆缘咧着大嘴,面目可憎的微笑,顿时柳眉倒竖:“你瞅啥?”

“嘿嘿……”

“雪姨,你好漂亮!”

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千山雪脸上一红,喝斥道:“滚蛋!”

这时,冷风行推门而入,走了过来,捏住陆缘的手腕,沉吟片刻道:“嗯,脉象平稳,剧毒已清,明天就可以下床了!”

看着这两个人,陆缘第一次感到如此亲切,恍惚中还记得他们及时出现,一刀斩飞那乞丐的画面,不由地心中一暖,如果他们是我的父母该多好啊!

“风叔,我想修行!”

冷风行笑着回应:“好,随你呀!”

……

可陆缘开始修行之后,很快就后悔了这个决定,眼前这个难以逾越的高墙让他叫苦不迭。在攀登的时候,陆缘发现这个所谓的修炼不仅仅是对肌肉力量的考验,对身体的平衡、柔韧性也是极大的挑战。

更可恶的是,冷风行弹指而成的凹坑呈弧形,而且比较浅,根本无处借力。试了几次,陆缘都很难抓牢,冷风行静静的坐在不远处喝着茶水,吹着凉风,好不惬意。

已经摔下来不下十次的陆缘忍不住吐槽:“风叔,这么变态的修炼,除非长出翅膀,怎么可能爬的上去?”

冷风行吹开碗中茶叶,抿了一口,说道:“要有耐心,倘若修行这么简单,这瀚海大陆,岂不人人都是高手?”

陆缘用手指紧紧扣住石壁,可是胳膊却抖的厉害,双腿很快酸软无力,只登上一米左右,便又重重摔了下来。

“集中精神,越是不能静心,也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

陆缘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骂:“老变态,你来试试!”

这一日,恐怕是陆缘长这么大最难熬的一天,修行下来,陆缘晚饭的时候,捧着白饭的手仍在颤抖,筷子也无法夹菜。冷风行替他夹了老管家送来鸡胸肉和鸭脯,“多吃点!”

“吃饱了,继续练!”

闻言,陆缘还没来得及感谢,就将香甜的米饭和着嚼烂的鸡胸,直接喷了出来,对面的千山雪秀眉冷蹙,停在香菇上的银箸又缩了回去。

“咳咳,有没有搞错?天色这么晚,怎么还要练,我不需要休息的吗?”

冷风行倒是不在意陆缘喷在菜食上的米饭,悠哉悠哉吃的十分开心,“晚上怎么了?点上灯烛,不耽误!”

“雪姨!”

陆缘将目光投向千山雪,希望她能帮自己说几句好话。可是,很快,陆缘发现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灯烛就不必了,又不是练眼睛。”

……

的确,晚上的修行不是练眼睛,也不再攀登那个可恶的青石高墙,而是一种叫做“武息”的东西。至于什么是武息,陆缘没有精力去理解,总之不让他去爬那个高墙就幸福满满了。

依照冷风行的指点,陆缘很快进入了冥想,意念澄宁,开始在身体里探索那个叫武息的玩意儿。可是,由于太过疲乏,武息没有察觉,陆缘竟然坐在地上睡着了。冷风行与千山雪对望一眼,无奈地笑了笑,抱起陆缘送到了房间内。

为了不影响明天的修行,冷风行仍似往日那般,两指捏住陆缘手腕要穴,以损耗自身武息为代价,为他驱除日间所积累的疲惫和损伤。

风萧瑟,夜微凉。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千山雪在倚靠在床边,望着这个认真而刚毅的男人,从跟冷风行认识以来,二十年交情,她从来没见过冷风行如此温柔的对待一个人,包括自己。可是,在面对这个孩子时,冷风行露出了他柔情的一面,甚至可以说是怜爱。

冷风行自然知道千山雪话里的意思,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了解自己的人,那一定非千山雪莫属。两个人搭档二十年,从来都是心照不宣,这也是千山雪看到自己这般做也不阻止的原因,她相信冷风行这样做有他自己的道理,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没有值得不值得。”

冷风行叹息着将手收回,“虽然这孩子无法觉醒血脉,资质也并非上乘之选,可他也有自己的优点不是吗?重情重义,还有那么一点小骨气。而且,他现在也在努力不是吗?那么一个害怕吃苦,做事半途而废的人,今日面对如此修行,也没有说半个不字,不是吗?”

连着三个反问,千山雪默然不语。她知道冷风行说的是对的,但是陆缘无法成为先天高手也是事实,这么一个资质中庸,实力平庸的少年来统领风雨飘摇的弈剑阁,天知道对这孩子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尽管,陆缘是天命之子,但在瀚海神州,从来都是以实力立威平天下。

冷风行站了起来,烛光之下,千山雪赫然发现,这个已经步入中年的男子双鬓不知何时开始多了几根银丝。

“某些时候,我还真的把这孩子当成我的徒弟了!”

一句笑语,唯有千山雪品出了其中苦涩。看着冷风行离开的背影,千山雪眼中也多了几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