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魑魅魍魉各肚肠(一)
长生被徐渭这一喝吓了一跳,俞大猷也是一愣摸不着头脑,正要反问,徐渭又道:“这种三岁小孩的涂鸦乱作,也敢冒充武林至宝‘山河图’,你就算要造假,倒也多少费些功夫!”
俞大猷听了这话心中道:“阳明子也曾看过这图,并未有这等言论啊?难道这徐渭是气我打赌比武赢了他,故意找了这套说辞搪塞我不成?但看他刚才输的坦然泰若,面对长生这种孩子还大方认输,他为人如此孤傲寒高,应该并不屑于做这种出尔反尔混淆视听的下作行径吧。”
俞大猷道:“庄主何出此言,此图可是在下费劲周折历经辛苦才带出来的,一路上还受到冷阴流徐海等人的追杀,怎么可能是假图来消遣庄主的。”
长生也赶紧道:“是啊是啊!那些恶人为了这什么图,又是下毒又是群殴,我和我家先生差点命都没了!”
徐渭冷声道:“这种虚张声势的把戏哄骗哄骗孩子也就算了,还妄想来蒙我。若不是你骗我,就是你被人骗了。”
俞大猷正色严肃说道:“绝无可能!此图来之颇为不易,我还曾经请‘阳明子’钧阅解图,便是他老人家叫我来求教庄主的。”
王阳明是威震天下的泰山北斗,无论在朝廷军旅还是武林中都是斗重山齐德高望重,天下第一人当之无愧,俞大猷绝无可能假借他的名号招摇撞骗,徐渭听到这话神色稍有缓和,顿了一下道:“那这图你是从何处得来?”
俞大猷心下思量经年旧事告诉他也无妨,这山河图来历又不是什么值得保守的秘密,眼下请徐渭坦诚解图才是要紧大事,便不隐瞒,将此图的来历和自己如何得知、得到此图的经过,如何遇见“阳明子”王守仁得到指点,又遭遇徐海追杀夺图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徐渭。
徐渭心中道:“他这一番经过听着合情合理,倒不是像凭空杜撰的。此人大费周章和我比武打赌,不至于就是为了消遣我,应是可信。”
思索一下后徐渭道:“你这番话倒是实在,确实不像在骗我,但是这图绝对不是什么内含八卦玄机的无上至宝。确实是件垃圾无疑,也许是你一时大意被人掉了包去。”
俞大猷急道:“此图我从少林藏经阁中带出,一应细节和孙燧大人给我师父的信中所写严丝合缝确实无误。一路上我随身而带,普天之下绝对无人有本事能从俞某身上悄无声息偷梁换柱。况且这图我刚拿到的时候早就看过了,和现在一般无二。这图破烂陈旧,必然是经年累月的原图无疑。”
徐渭道:“未必所有的旧东西都是古董珍宝,若是你没被骗,那就是孙燧被宁王朱宸濠骗了。”
徐渭这话一出,俞大猷顿时一阵冷汗心中嘀咕,若是求本溯源他确实没把握肯定孙燧不会被朱宸濠用假图蒙骗,经年旧事他不过是从一封血书上得知了些只言片语,王守仁也曾经跟自己质疑过往事真伪,但俞大猷心中不愿意去想,如果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假图,那自己便是栽了个大跟头……
长生突然道:“徐庄主,你该不会是因为看不出这里面的秘密,解不开此图,故意说他的假的吧……”他越说声音越低,但徐渭依然听得清楚。
徐渭怒道:“我徐渭是何许人也,岂会做这种下三滥的算计。既然输了赌注,我就多费口舌跟你讲一讲。”
徐渭指了指山河图说道:“太乙六壬奇门遁甲,其核之宗便是八卦,明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暗八卦:休生伤杜景死京开。你看图中这一处山羊野马,马为乾、羊为兑,上兑下乾是为一个泽天夬卦,但这些羊马不依乾南兑陪和谐而画,确是泾渭分明,中间还隔了块坤地,这便是一个破裂之相,全无和谐断了生机。再看这里,山为艮者,水为坎者,山水协调是最最重要的。这幅图群山背水望西,且山断水分,休生背道这是大灾之地。其余各处卦象不对方向的比比皆是,一看便是行外人无心乱作,何谈八卦之谜?”
长生听不懂这些只是一个劲点头,俞大猷也是粗解些皮毛满脸凝重。
徐渭又道:“以八卦论,有卦无象,阴阳相冲便是乱卦无解,这便是从根基上错了,任他玄门再玄也不会自断其脉。根基不正本元不守,这图就绝无八卦之解,非要有些奇门阴阳在里面,不过是牵强附会似是而非。”
未及俞大猷答话,徐渭又道:“抛开八卦不说,这画作本身也有问题。”
俞大猷忙问道:“此为何意?”
徐渭道:“懂画之人自当明白纸上留白,凡丹青圣手切记不可将画作涂的密密麻麻纷繁复杂,留白之处才更有弦外之音,江心一点红才可谓是画龙点睛,这也更衬托出笔墨精巧。”
俞大猷与画作完全不懂,和长生一起连连点头。
徐渭道:“这幅所谓的山河图,内容却太多了些。图上远处飞鸟烟云、山峰松树;中景画了些船舟闲人、山羊野马,下面的近处又是鱼虾飞禽,屋舍人家,元素如此之多密密麻麻,整张图上几乎没有留白,整幅画没有一个重心所在,在作画中实在少见。由此便可看出,这作画者非但是个外行,还必然是个天性散漫且贪婪好进之人,如此荒诞还谈什么秘密。”
俞大猷问道:“会不会武宗皇帝这是一幅写实画,其中并无八卦玄机,而是所见即所画,是画出了一幅真实山水风景?”
徐渭摇头道:“这画还有一个怪处,寻常画匠作画,各种元素少不了相互交织犬牙交错,但这画却像是一个棋盘一样,每种事物都在一个固定的格子区域泾渭分明,全无协调搭配。非但鸡犬不相闻,连同一事物都是一个一个分的很开。舟不相邻山不相叠,虽然用笔稚嫩线条简单,却连云彩都是一片一片画的,哪像是一处真实山水所在,分明就是无知外行的涂鸦之作,全然不懂写生之理。如同三岁孩童画鸡蛋一般,只知道一个旁边再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