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市井乡野
“不问来世前程，莫求富贵今生”
一个年迈的说书人举着的一杆白色旗子上写着这么几个字。
那说书人穿着一件破烂的布衣，布衣上满是东拼西凑的补丁，却显得异常干净。
说书人手里举着一杆旗子，身后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童。
那小童虽然身上的衣服满是灰尘，但脸蛋却显得很干净，眼睛里边也满是清澈透明，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欢喜得不得了。
旁人有人问到：“喂！老瞎子，算命吗？”
那说书人转过身来道：“算，但我不是瞎子，眼睛灵光着呢！”
那人双指夹着一枚碎银子，笑问道：“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老人还未开口，就听见那小童说道：”是一个大鸡腿！”
小童眼里满是亮晶晶的希冀。
说书人闻言可劲拍了一下那少年的头，又冲着那人抱拳道：“劣徒不懂事，先生莫怪！”
那人瞧了一眼那小童，道：“我管你是不是瞎子，我来问问你，你这上边写着‘不问来世前程，莫求富贵今生’，那你算的是什么呢？”
那老人讪讪笑着，装模作样瞧了一眼那面旗子，拍着脑袋自言自语道：“老子说今天怎么没生意，原来挂错了旗子！”
说着那老人匆匆将竹竿上挂着的旗子取下来，从肩上挎着的斜包里边又拿出一面旗子挂上去，风一吹，那面旗子舒展开来，也就看清了上头写着的字。
那上边写着，“趋吉避凶，无所不能；富贵姻缘，样样精通。”
旁人嗤笑道，原先以为还是有些本事的老人，没曾想，竟是一个江湖骗子。
那与老人搭话的人也摆摆手，“不算了，不算了，没甚意思。”说着将那枚碎银子抛向那小童，又道：“看这童子乖巧，赏他了。”
小童赶紧伸出双手接住，只是这碎银子还未曾在手里焐热，就看见旁面伸出来了一只枯槁的手。想了想，又撇撇嘴，那小童满不情愿地将那枚铜钱放在那只手上。
那赏银的男子瞅着说书人这副做派不乐意了，“这银子是我赏给这孩子的，你没脸没皮从孩子手里抢过作甚？”
老人将这钱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冲着那人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真当老子稀罕你的臭钱？我呸！就这点还不够老子剔牙的呢！”
那人听闻这话，心中怒气一冲，作势要打。
老人脖子一横，“今儿个你打我试试，你要是敢碰我一下，老子就躺在这地上不起来！有你受的！”
男子更气，正准备冲上来之时，旁人纷纷劝解，莫要为这等刁民害了自个，别与他一般见识！
那人权衡了利弊，恨恨的一甩手，走了。
老人又吐了一口唾沫，呸了一声，再重重拍了拍那小童的头，“走了！呆货！”
旁人又道，真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刁民，只是也真真可惜了那小儿，生的那么乖巧，怎的就落在了那骗子的手里。
。。。
临临一个冬天，说书人与狗剩儿来了一个热闹的小县城。这个小县城名作雨花，名字倒也没有多少的含义，说不定就是这个小县城初次落坐在此地之时下起了细雨，才如此命名。
不过这个小县城倒也热闹，茶楼酒肆齐全，就连红楼也有一座。
那天说书人与狗剩儿初次来这县城之时，说书人就站在这红楼面前站了许久，而狗剩儿则是站在红楼对面的烤鸭店门外驻足不前。
楼上的姑娘喊着大爷进来玩，店里的小二喊着孩子过来尝。听着喊话，两人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钱囊，转头相觑，齐齐叹息一声，落魄而走。
这面说书人扛着那面旗帜招摇撞世，狗剩儿紧跟在说书人背后，瞧见街边有人卖艺，敲锣打鼓，长枪秀剑，飒爽英姿。
狗剩儿才只是听着那卖艺人的一声吆喝，脚步便不觉缓了下来。
说书人没察觉，走了半晌发觉身后似乎是少了一个跟班，转头一看，没见着狗剩的人影。愣了愣，寻了半晌，才发现狗剩儿已经是挤进了围观卖艺的人群前头，叫得比谁都热情。
说书人愠怒，骂骂咧咧冲进人群之中，捏着狗剩儿的耳朵将狗剩儿提出人群，“你这臭小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几个卖艺的有甚么好看的？”
狗剩儿哎哟哎哟直叫唤，揉着自己耳朵委屈道：“看一会儿都不行！”
“看什么看？不赶路了？”说书人哼唧了一声，“若是你再跟不上，今晚没你饭吃！”
狗剩儿吓了一大跳，连忙跟上了说书人的脚步，但也是一步三回头。
“诶，师父，你什么时候教我神功大法啊？”
说书人没好气回道：“你以为神功大法都是这么好学的吗？也就你才会信了那赵长安的邪！若是想学神功大法，你且先得将我给你的那两本书背熟了先！”
末了说书人扭过头来问道：“你如今背得怎么样了？”
狗剩儿支支吾吾回道：“大致，能背出一句了。。。。”
说书人瞪大了眼，极为震惊，“一个冬天，三个来月，你就只能背出一句？”
狗剩儿撅着嘴反驳道：“那书也太难背了些，字儿我都认不全。。。”
说书人一拍脑袋，绝望道：“成了，你滚吧，莫要跟着老子了，老子就当没你这个徒弟。”
狗剩儿心说这会儿我不跟着你的话可该上哪儿去啊？连忙道：“师父你莫怕，明儿个我就背，一定要背两句不止！”
说书人嘴角抽了抽，心如死灰。
瞅见前方有一口枯井，说书人便也无多少赶路的心思了，一屁股坐在井口，唏嘘长叹，道自己生不逢时，命数难熬。
狗剩儿并不晓得说书人嘴里的这几个词儿是什么意思，也根本就懒得琢磨。瞅着说书人坐在井口，自己也便摇摇晃晃站在井口上，伸长了脖子往下看。
“你作甚！”说书人骂道：“若是你掉下去我可不会去救你。也好，一了百了！”
狗剩儿便连忙从井口跳了下来，凑到说书人跟前，左右环顾，随后紧张兮兮地问道：“师父，这里边有什么秘密没得！”
说书人眉眼转了转，神神秘秘地回答道：“你怎么知道里边有秘密？”
狗剩儿呵呵一笑，一副得意的劲头，“我当然晓得！”
想了想，又左右瞧了瞧，等到一个过路人从自己身边经过走远之后狗剩儿又小声问道：“师父，里边有什么秘密，你给我说说呗！”
说书人一脸正色，“不成不成，这事儿不能随便往外说。晓得天机不，天机不可泄露！”
狗剩儿赶紧保证道：“放心师父，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说书人疑惑地问：“当真！“
狗剩儿先是将自己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随后才反应过来之后又疯狂地点头，“真的，真的！”
说书人俯身下去，等到那狗剩儿将耳朵凑过来的时候却叹了一口气，“不成不成，不能给你说！要是你说出去了我可就遭殃了！”
狗剩儿信誓旦旦地说：“师父，这么久你还不知道么！我守口如瓶，铁定不会说出去的！若是你不信，我等会就用针将自己的嘴缝起来！”
说书人哼了一声，还守口如瓶？
前几个月在外头的时候说书人正好给一个姑娘算了命，等到那姑娘走后说书人没忍住给狗剩儿偷偷地说那姑娘的屁股真大，真是一个生儿子的好料！没想到那姑娘回过头来看到了这一幕，虽然没听见那说书人说什么，但看到那说书人贼眉鼠眼的样子肯定是没什么好话！转身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狗剩儿，那狗剩儿想也不想直接就将说书人给他说的话一齐说了出来，结果那姑娘也是一个烈性子，直接掀翻了说书人的铺子，还央了一大帮子人差点没将说书人给打死！
想到这里说书人有些恼火，坐在井口上闭上了眼睛，嘴里念着一些有的没的。
狗剩儿一看着急了，抓住说书人的衣袖左右摇晃起来。
说书人被烦得有些恼，“做什么呢！你晃荡个什么劲？先不说我这把老骨头会不会被你折腾散喽，若是老子一不小心掉了下去老子看谁能给你买鸡腿吃！”
狗剩儿有些迟疑，想着鸡腿的诱惑远不如现在这个井里边的秘密大，便不作罢。
说书人没得法子，吼了一嗓子，“成了成了，又不是小姑娘家家，像个什么样子！”
“那你给我说说呗！”狗剩儿张大着憧憬的眼睛，看到说书人脸上的迟疑之后又赶紧发誓，举起了四根手指头，“我发誓，我若是将这件事儿说出去，就让，就让，，就让我一辈子吃不上鸡腿！”
说书人笑骂了一句，“人家发誓都是伸三根手指头，偏偏就你伸四根！”瞅着狗剩儿马上缩回去小拇指，说书人才认认真真地问道：“你真不往外边说？”
狗剩儿死命点头！
说书人这才左右看了看，带动狗剩儿也贼眉鼠眼地前后张望了一会儿，这才俯在狗剩儿耳边说：“我跟你说啊，你站在井口往底下看去，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大窟窿！”
“啊————”狗剩儿一脸的失望，瞅了瞅说书人，又跑到井边伸出头往井底下看了半响，又跑过来，“就这个秘密啊？没得别的了？”
说书人撅着下嘴唇瞥了一眼狗剩儿，“对啊，你想要什么秘密？”
狗剩儿连忙问道：“不是说在井里边有龙么？”
说书人有些好笑，“你从哪里听说井里边有龙的？”
狗剩儿回答道：“路上的人都这么说！他们都说这些枯井里头都是有旱龙作祟。”
说书人嗤笑了一声，“哪儿有什么龙？那都是骗你的！这世上的龙就没有几条，一条躲在了大雪山，一条躲在了东海，还有的我也忘了。怎么可能在这破地儿的破井里头叫你瞧见？”
狗剩儿喃喃道：“不对啊，我看他们说这事儿的时候脸上都蛮认真的，怎么可能骗我呢！”
说书人骂道：“屁事不学，就晓得听家里长家里短的人说些闲话，你要是有这空心，倒不如好好看看我给你的那两本书，也好学一些本事，等到老子老到走不动的时候你也好在外边挣些钱给老子买个鸡腿来啃啃！”
听到读书这个话题，狗剩儿有些慌乱，正想转移话题的时候又觉得有些不甘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龙呗！”
“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条蛇多了四条腿么？你要是想看，老子等会就给你捉一只壁虎让你看个够！”
狗剩儿小声辩解道：“那不同的。”
说书人骂道：“有什么不同？还不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么？要我说啊，那龙还没得老子长得好看，你若是想看龙，倒不如多看几眼老子！”说着说书人眼睛一瞪，“难道老子生得不俊俏不好看么？”
好看，好看，狗剩儿赶紧低下头应道，抬起头又看到那说书人转过身往井里边看去，“师父，既然这井里边什么都没得，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如去偷。。”
狗剩儿话还没有说完说书人就劈头盖脸地骂过来，“你晓得个屁！真他娘的是一个榆木脑袋，怪不得学不到老子的三分真意！”说书人脸不红心不跳，“那能叫偷么？那是先借着！等老子发达了肯定能还的！”
狗剩儿不满哼唧一声，张开嘴却没有说话。
他想说的是咱们偷了那么多次东西就没有见到师父你还过！
此时，一个啃着梨子的姑娘路过一条小巷，说书人眼睛一亮，拍了拍狗剩儿的脑袋，“快快快，生意来了！”
狗剩儿后知后觉，抱着说书人搁在一旁的旗杆撒开小腿跟上了说书人的身影。
从旁道趁主人没注意偷一张桌子，铺上红布，竖起旗杆，摆正脸色，有条不紊。
那姑娘刚从巷子口走出来，就瞧见巷子边上摆着一个摊位，旁面竖着一张旗帜，上边写着“前程往事，富贵姻缘”，这姑娘的脚步不觉地慢了下来。
眼瞅着就算是慢下来的步子也将要走过这个摊位，就听见坐在摊位后边的那说书人说：“姑娘，我看你面色红润，明丽动人，定然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那姑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微微红了红，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
说书人眼看有戏，更加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但是这件好事只怕只是随风浮云罢了，还是有些难以琢磨。不如姑娘坐下来，我好好看看你的面相，也好为你排忧解难！“
那姑娘有些心动，但摸了摸兜，为难地说：“只是我没有钱。”
“没钱？”那老人皱起眉头，一脸为难，过了一会儿之后叹了一口气，“罢了，姑娘你坐下，我今日也算是做一件好事，就不收你的钱了！”
那姑娘先是一喜，又试探性的问道：“当真？”
“当真！”
得到了明确的答复之后，那女子才欢天喜地坐下，又犹豫着问：“可是，我要做些什么？抽签么？还是丢龟甲？”
那说书人一脸正色，“我是什么本事？哪里用得着那等手段？你且将手伸出来便可！”
一手抓住那姑娘的手，另一只手在那姑娘的手上细细摸着，脸上倒是波澜不惊，“咦？怎么摸不出来呢？啊！你看我这记性，男左女右，你应当伸出右手来才是！”
那姑娘满脸通红，想了想，还是犹犹豫豫地将右手伸了出来。说书人一面在那姑娘手上细细摸着，一面在嘴里说着些什么有得没得，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又比如“天戴其苍，地履其黄”之类，就是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那姑娘扭扭捏捏，细着声音问道：“你好了没有？”
这句话一连问了三次，那算命说书人才回过神来，“哦，差不多了！”
那姑娘赶紧将手缩了回去，说书人满脸的遗憾，咳了一声之后又正色道：“姑娘不必担心了，经过我刚才的探查，姑娘以后必定是能和心上人成眷属的！”
那姑娘红着脸说：“什么心上人，瞎说！”
说完站起来赶紧跑开了。
说书人看着那姑娘的背影，又闻了一下手里残留的香味，满脸的陶醉。
旁面狗剩儿一脸鄙夷。
说书人咳了咳，道：“瞧见了没有？这便是本事！”
狗剩儿极为不满，“就是占人便宜罢了，算得了什么本事？”
“你晓得什么，这就是真本事，我。。。。”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扑腾一声响，说书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去看见自己面前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女人。那女人脸上抹着胭脂，只是稍稍一动，脸上的粉末便哗哗往下掉。
说书人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壮。。咳咳，姑娘前来有何贵干？”
那女子啪的一声将自己的手摆在摊位上，“快给我看看手相！也要刚才那种的！”
算命说书人看着摆在自己摊位上的这只手，一脸为难地说：“姑娘啊，不是我不给你看啊，只是我方才算命的时候动用了自己的元气，这个时候还没有恢复过来，你还是等会再来吧！”
那女子一脸疑惑，“当真？你没有骗我！”
“自然是真的，老朽怎么可能骗人呢？我师父教导过我，算命，最忌讳的就是说谎话！因此在我九岁出山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谎话了！苍天可鉴，日月明心啊！”
那女子扭扭捏捏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元气？”
说书人咳了咳，又喝了一口水，脸上有些犹豫，“这个不好说啊，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两三个时辰！这样吧，姑娘，你先回去吃饱喝足，再睡上一觉之后就往我这边来，那个时候我肯定元气已经恢复了！”
“恩、、、那好吧！“那姑娘满脸的失望，叹了一口气之后站起身来扭着象腿般的腰慢慢走去，走的时候还不忘回过头来给算命说书人一个好看的媚眼！
说书人笑意盈盈地看着那个姑娘，待到那姑娘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之后，那算命说书人脸上突兀地变成了如临大敌的神色，“快快快！快走！狗剩儿！狗剩！快给我收拾铺子，快走！”
“师父，这些东西怎么办？”
“哎呀不要了，师父都快小命不保了你还在意这些东西作甚？反正都是偷来的，下次要用的时候再偷就好了！”
“哦。。。。。对了师父，你先前说那什么真本事后面是什么来着？”
“哎呀，还问这干嘛？咱们快快走吧，争取今日就出这县城！”
。。。。。。
说书人没说完的那一句话是，“我一个冬天，摆了九十三次摊，算了九十三次，摸了九十三次姑娘的手。这九十三位姑娘中，可曾有一位姑娘路过我的摊位却未曾在我摊位面前坐下来的？”
这就是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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