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俩老头儿

那自称左棠的年轻男子是一个怪人,从第一次在饭来斋见面之时他嘴里“大逆不道”的言语就能看出分毫,可赵长安仍旧是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从未见过如此嗜酒如命的人,赵长安不下三次在巷子角落见到他,无一不是酒醉如泥,。即便是未曾酣醉过去,也只能迷迷糊糊地朝着赵长安打一个招呼,嘴里胡乱言语着什么有的没的,旁人根本就听不大清。

不过这天左棠终于是清醒了,尽管面色仍旧是苍白,好似没睡醒。脚步也仍旧是踉跄,但总归是能说出话来。

赵长安就在酒肆门前碰见了他。

“左棠?没说错?”赵长安打了一声招呼。

左棠转过脸来,毫无精神气的面容叫赵长安唬得不轻。

赵长安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遭外人打了一顿?你脸上那两个黑眼圈怎么回事儿?”

左棠满不在乎摆摆手,“啊,这个啊,打小就有了。只不过昨日醉过头了,便显得愈加厚重一些。不碍事,也没人敢揍我。”

赵长安呵呵一笑,没拆穿。就左棠这副干瘪的身板,无精打采的模样,再配上这为酒水掏空的身子,着实是没人不敢招惹。

赵长安不免在想,若是自己一拳朝着这左棠的脸上打过去,会不会是直接将他砸死了?

“想什么呢?”左棠眼帘耷拉,随意问了一声。

“没,瞎想而已。”赵长安便也随意回了一句,随后饶有兴致问道:“前几次见你就没有见过你不抱着酒坛的,今日怎么就没了那副心思?”

左棠回道:“先前说了昨日醉过头,等到今日醒来就发现自己怀里的钱囊已经是不见了,就算是想吃酒,也只能强抢了。”

赵长安心道,你每日醉成了一头死猪,没被人扒光衣服就已经是好的了,看着你这身衣裳应当也值不少的钱。

可看着左棠这副浑不在意的表情,赵长安问道:“你就不心疼?”

“这有什么好心疼的?无非就是几两白银罢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左棠面色乏力,但语气轻松,“再说了,若是我想要,随随便便就能得个百八千两。那人偷了我的银钱,想必是囊中羞涩,也就随他去了。”

既然有底气说这种话,不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子弟,就是本事极高,也或可两种皆具,但赵长安更倾向于这左棠乃是第一种。

“可若是那偷你钱财的人乃是随手而为呢?”赵长安打趣道:“就像是早早收了手的梁上君子,虽已经是家中富裕,但瞧着你这么一个大活人摊到在路边,穿着又不似寻常人家,便一时手痒。这你怎么说呢?”

左棠回道:“那也无妨,救我兜里这几两白银,给他一时的痛快欣喜,也值了。”

好家伙,大方还是大方。

左棠面容清秀,若不是这颓废的面容怎么也不能叫人觉得好看的话,赵长安还真是会以为那大成子是不是看错了男女,前天大成子嘴里说的那要出三百两买那根棍子的娘们其实就是眼前这位公子哥儿。

又随意跟这左棠搭了两句话,赵长安正欲离开,忽而望了一眼那酒肆,又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酒肆门口的左棠,笑道:“要不要请你吃一杯酒?”

左棠打了一个极长的哈欠,“好家伙,你终于是想到了这么一遭,也不枉费我在这边跟你唠叨了这么长的时间。”

赵长安无奈摇头。

在这酒肆之中选了一张干净一些的桌子,坐下,赵长安喊了一坛酒,又喊了一壶茶。

这酒肆的小二颇为惊讶,“今日你赵长安改性子了?怎么也会想着要吃一杯酒?”

赵长安回了一句关你屁事儿!

左棠倒是有些讶异,“怎么?你不喝酒,喝茶?”

赵长安嗯了一声,“原先小时候尝过一口,辣的喉咙疼,便没敢再尝。一手将我带大的那老头子也从不喝酒,只吃茶。一来二去之后便对茶颇为上心,对酒就漠不关心了。”

末了赵长安又添上了一句,“说是喜欢吃茶,其实也根本就尝不出其中的滋味来,苦就成。”

左棠便道:“要不要喝一口?”

赵长安摆摆手,“不用了,吃不惯,也不喜欢其中的辛辣味道。”

左棠摇摇头,“年轻儿郎不吃酒,光吃茶算什么?活得像一个七八十岁的糟老头子!”

赵长安笑了笑,打趣道:“是么?”

左棠瞧着赵长安那副明亮的眼睛,眼帘却始终抬不上去,咂咂嘴,不晓得胡乱嘀咕了一句什么有的没的,扭头冲着那小二喊了一声,“上半坛酒就够了!”

赵长安嗤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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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口走出来一个脚步踉跄的老头儿,是那说书人。

说书人肩上背着一个破旧的包裹,左右拎着那杆旗帜,右手提着那壶酒,醉眼惺忪。

步履凌乱,这说书人眯着眼睛瞧见前头有几张桌椅,连忙歪歪斜斜走了上去。终于到了临自己最近的一张桌子旁边,小心翼翼将酒壶放在这桌子上,另一手上拿着的旗杆却“啪”一声掉在了地上,随后自己才重重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桌子,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酒,哈一声,面容陶醉。

“客官要来一杯醒酒茶么?”那瞎眼老头儿走了过来问道。

说书人后知后觉昂起头来,微微睁开眼睛打量了一番,又后知后觉低下头,嘀咕道:“老子怎么又到了你这磕碜老头儿的茶肆了?倒霉!”

说着说书人正欲起身,可提不上气力,折腾了半晌屁股还是未曾离开椅子,终于泄气了,“一碗白开水,放半点茶叶我都不给钱的!”

“好勒。”

瞎眼老头应和了一声,回了屋子,没多久,就小心翼翼端着一碗白开水放在了桌子上,道了一声客官慢用之后就回了。

说书人迟疑了片刻才端起这这一碗白开水,竟然是将其当做是酒了,猛地往自己嘴里大灌了一口。

一声怪叫,说书人哇一声将嘴里的水尽数吐出来,骂骂咧咧,“你大爷的,都说了给我上白水,还是给老子上了醒酒茶!”

不得不说,这碗白开水对于如今的说书人来说,着实是醒酒醒得厉害。

正迷糊着,就望见一佝偻老头儿斜挎着一个箱子从这面经过,说书人微微眯眼打量了两番。兴许是心中酒劲儿上头的缘故,这说书人冲着那老头儿大喊了一声,“老兄,吃酒么?小老弟我请你吃杯酒!”

说书人原本以为自己将热情好客的这一优良品质体现得无以复加,没想到那老头儿炸毛了,气势汹汹走了过来,当头喝骂道:“老兄你大爷,老兄你大爷!要死了是不是?老子,老子,老子今日就揍死你这没大没小的玩意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喊,干你娘的!”

那说书人被那小老头砸了一箱子,心中酒劲还未过去,当即就懵了,不晓得还手也不晓得躲闪,只在心里琢磨着,难不成这老头儿还是一个不出世的高人?莫看他年纪跟自己估摸着跟自己差不了多少,其实已经是两三百岁了,自己应该称呼他一声爷爷?

好容易等那人歇了脾气,说书人不敢怠慢了,举止恭敬又小心翼翼问道:“大爷,您高寿?”

好家伙,那老头儿没给气死!

“老子今年二十九!二十九!老子干你娘的!谁是你大爷?!”那小老头又是抡起箱子一顿砸!

这挎着箱子的老头儿自然是彭老二无疑了。

而此时说书人的酒醒了大半,被彭老二这么一顿揍之后脑瓜子总算也清醒了过来。连忙伸手拦住了彭老二手中的箱子,还未问话,就嗤嗤笑了。

彭老二瞪大了眼睛,“你笑个屁!”

“抱歉。。。。。。”说书人刚正经下来面色,却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彭老二面色铁青。

“得得得,您老悠着点,别气着身子了。”说书人捂住自己嘴角的笑意,忙道。

彭老二吹着胡子,“老子二十九!”

“成成成,您二十九成了吧?”说书人敷衍了这么一句,忍不住在腹议,原先还以为这人是一个少说有两百来岁的高人,没想到竟然是一个疯子,一脸的褶子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二十九?臭不要脸!

这面彭老二冷哼了一声,转身正欲离去。说书人闲得无聊,想逗逗这个“疯子”,问道:“诶,大。。小伙子。你今年二十九,怎么就生得这么一副模样了?”

“关你屁事儿啊!你找揍是吧你?”彭老二冷声道。

说书人故作高深莫测,“诶,这你就不懂了吧!你虽然看我平平常常,可我小时候跟随一位高人学过十年的本事,这种看面相,拿骨骼,信手拈来。无论你是算前程,算姻缘,还是算。。。。。。”

说书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彭老二的眼睛亮了,“算姻缘?准不准?”

说书人倒是傻了,“给谁算?”

“我啊!”

“你?”说书人打量着彭老二那张老脸,险些没喘上气来。

彭老二寻常时候并不出药铺,若非是因为这些天外来的武人在这镇子里头闹事伤了好几人的话,彭老二也万万不会只镇子里头出没得如此频繁。

因此,彭老二或许从旁人嘴里边听说过有说书人这么一号人物,但并未真真见过。如今瞅着这说书人一脸高深,又瞥见了倒在地上的那面旗帜,竟然是当真了。

这会说书人瞅着彭老二伸出来的那双如同树皮干裂般的老手,心里只觉得膈应得慌。只不过方才自己大口夸下,如今没办法。心说自己就捏着鼻子随意按按骨头,随便编一句话打发他走得了,也懒得再跟他多说。

可说书人的手刚按上这彭老二的手骨,眉头就皱了起来。再夜顾不得多少,微微闭眼,双手并用,在彭老二的左手上一顿拿捏。半晌之后睁开眼,浑然是惊愕。

彭老二倒是不耐烦了,“你弄好了没有?”

“啊?哦。”说书人后知后觉应了一声,说你正值壮年,卓尔不凡,三年之内必定是有女子爱慕于你,如今不必多求。

“真的?”

“自然!”

“好勒,多谢您勒!”彭老二从怀里摸摸索索掏出了一两碎银子,恭敬递给说书人,“万万收下!您务必收下啊!”

说书人仍旧是迷糊。

彭老二将这两碎银子塞进了说书人的手里,喜气洋洋而走,步履都轻松了许多。

“寿龄七十九,骨龄三十。。。”说书人望着彭老二的背影,喃喃道:“镇上说的那件趣闻还是真的?那岂不是那件妙药?”

说到这里说书人一乐,嘿嘿两声,骂道:“那狗日的书生还想去找那妙药炼丹?殊不知这药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嘿嘿,该!好容易遇上一个冤大头,先前说好五五分,结果你抢了一块大银锭子跑路了。报应来了吧?哈哈,大快人心!”

一口将这一碗早就温了的白水吞下,说书人喊了一声,“多钱?”

瞎眼老头走过来,憨厚笑道:“一碗水而已,不要钱了。”

“你在笑话老子给不起银子?!”

说书人勃然大怒,掏出钱袋,便见钱袋之中密密麻麻都是碎银子,极为亮眼。说书人从这钱袋之中摸了半天,摸出了一枚旧铜板,丢到桌子上,骂骂咧咧走远了。

“我呸,狗眼看人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