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此恨绵绵
这一批才子佳人们初次来到古城南昌,本来只准备着今夜出门走走,欣赏一下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所云“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之地的不同风景,不料却是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五味杂陈,讲不出味道出来。
乞儿需要及时救治,众人静立一旁陪伴,玉摧红也在其中。
他忽然觉得自己背在身后的手心这,有一个湿润的物体在蠕蠕而动。他曲指一弹,只听一声欢快的嘶鸣之声,原来适才是小黑马踏雪乌骓在舐他的手心。
玉摧红心中欣喜,抱住马头,踏雪乌骓任由着他梳理马鬃,这一人一马久别重逢,当然要亲热了一阵。
玉摧红有事之时,踏雪乌骓便自行去郊野游荡,它本来是一匹神驹,既算毒蛇猛兽,对其不能造成伤害,此刻它玩耍尽了兴,凭着直觉进了城,便又把主人找到。
看了这一幕,沈樱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但转念又想,“玉摧红精于揣摩人心,今夜当着众人,故意表现出一丝对弱小的关怀,谁知道他有何企图。”
如此一想,她对玉摧红好不容易才产生出的一丝好感又放淡了。
这时间,唐虎杖细细检验,这乞儿的身子还算结实,被府兵如此折磨,竟然没有内伤,唐虎杖在他的胸腹部推拿了几下,忽然反掌轻轻一叩,乞儿当即吐出噎在喉咙里的一口血痰,哇的一下这才哭了声来。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有好心的本地人送来几块白糖糕和清水,这乞儿约莫十一二岁年纪,一身衣物早已瞧不出本来的颜色,望着手里那几个白糖糕,他略显羞涩的笑笑,道,“谢谢。”
唐虎杖微微一怔,他注意到这乞儿虽然蓬头垢面,竟有一口雪白而齐整的牙齿。
唐虎杖故意问道,“饿了么?吃吧…”
那乞儿吸了吸鼻子,道,“我,想洗洗手。”
南昌城内本来河道纵横,取水当然极为方便,这乞儿并不让人携扶,咬了咬牙自己走到河边,将掌心洗了又洗,这才又将白糖糕拿起。
这乞儿虽然又疼又饿,接过了白糖糕却并不急于送入口中,因为糕上已留下他自己的几个污黑的手印,乞儿的肚子中咕咕作响,仍然慢条斯理地扯掉了那一层面皮……
唐寅与祝枝山越看越觉得奇怪,对望了一眼,心道,“连南昌的乞儿也这样讲究生活档次了么?”
涵薇见他可怜,道,“别急,不够了姐姐再帮你买。”
却不想那乞儿看着手中的白糖糕,含糊道,“这东西做得不好。”随手丢给小黑马。
玉摧红付以尴尬一笑,这些白糖糕只怕是要被浪费了,因为踏雪乌骓的嘴巴也刁得很,它是不会接受陌生人的吃食的。
一个路人看不过眼,叹道,“可惜,可惜,不但是牲口,连叫花子都变得挑食了。”
乞儿哼了一声,道,“我是乞儿,却不是叫花子。”
他怕众人不懂,又解释一番:自己虽然如今靠乞讨过活,却不是丐帮子弟。只是,他口语中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讲多了反而就只剩下玉摧红能够听得明白。
玉摧红嗯了一声,转身便走,众人跟着他的后面。
玉摧红对那站着的乞儿道,“正好肚子饿了,你也来吃?好么。”
那乞儿破泣为笑道,“好。”
玉摧红道,“先讲好,我可不陪你吃醋。”
因为这乞儿说的是一口山西口音。
一提到山西,玉摧红笑了,这很容易让他想到钱得乐,钱得乐是个不错的朋友。
店铺虽然开始一家家的关张,做夜宵的还有那么一家。
乞儿走到桌边坐下,玉摧红吩咐店家准备饭菜。
店家见乞儿一身污垢,怕影响自己以后的生意,对其它人态度还好,走到乞儿的面前,店家的脸上微微显露出嫌弃的意思。
那乞儿发作道,“你道我穷,不配吃你店里的饭菜吗?”
店家陪笑道,“是么?我还真是有那么点担心。”
乞儿向玉摧红道,“任我想要吃什么,你都作东吗?”
玉摧红道,“好说,好说。”玉摧红不是小气之人,何必这一次遇到的是钱得乐的老乡。
乞儿道,“喂,伙计,先来平遥牛肉,大同兔头,定襄蒸肉,忻州瓦酥,不烂子,碗托各式一份。”
玉摧红补充道,“外加五斤装的陈酿梨花白两坛。”
店家吓了一跳,道,“你们……点的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祝枝山故意拍了拍鼓鼓的荷包道,“怕我们没银子付帐么?!”
店家初时还嫌弃这乞儿蓬头垢面,看见他有一大票衣着光鲜的朋友陪衬着,不由得收起小觑之心。
玉摧红这才上前解国,道,“山西大同口味你们小店是做不来的,赶几样可口点的小菜出来。”
店家唯唯诺诺地进后厨赶制,南昌相对比较闭塞,厨子只会做出本地的口味佳肴,过了一阵子,店家亲手端上来的是黎蒿炒腊肉,三杯鸡,鄱阳湖狮子头,一份青菜,外加一罐肉丸汤。
酒也只是本地的“地瓜烧”。
那乞儿年纪虽然还小,陪着大家喝了三杯酒之后,话也变多了,毕竟流离辗转经过了几个省,有了历练,不过他说得最多的还是老家山西的风物人情。
历炼,本来就可以让人以可怕的速度成熟!
这一票人中间,只有玉摧红去过西北,其它人偶尔听一次异地的风情,也觉得津津有味。
唐寅的眼睛最毒,见这孩子脸上满是泥垢,但颈后肤色却是白腻细嫩,至于玉摧红为什么要对一个乞儿如此热情,唐大才子微觉奇怪,却也并不在意。
这时,乞儿一抱拳,道,“咱们说了这许久,饭也饱了,菜也冷了,要不,散了吧!”
玉摧红忽然道,“滚手刀。”
那乞儿闻声身子竟然一震。
玉摧红低声道,“不知道山西八卦门与你有什么关系?”
乞儿黯然道,“世上己没有山西八卦门了。”
玉摧红“哦?”了一声。
乞儿哽咽道,“山西八卦门……之时,我爹是掌门人。”
山西八卦门曾经也是人才辈出,比如钱得乐,山西八卦门在西北武林中有极高的地位,怎么也落到了如此地步?
乞儿道,“因为来了一个和尚,找爹打架。”
比武,永远是江湖人绕不开的话题。
玉摧红道,“后来呢?”
乞儿垂首道,“爹输了。”
玉摧红没有说话。
在一个门派之中,其它人都可以输,只有掌门人是绝对不可以输的,因为他是最强者,也是一个门派的精神支柱!
乞儿抽泣道,“山西八卦门惨败的消息传播得很快,所有的仇家都准备着上门寻仇。”
众人叹了口气,这本来就是一个墙倒众人推的世界。
乞儿道,“那时候,爹,己有心无力了。”
玉摧红看了一下屋顶。
乞儿强颜笑道,“和尚打败他之后,并没有杀他,只是废掉了他的手足筋脉。”
祝枝山摇了摇头,他虽然不习武,却也知道,废掉一个习武之人的手足筋脉,就好比是折断雄鹰的翅膀,敲掉狮子老虎的牙齿,这样的手法,其实比直接杀了他们更加残忍。
“于是,爹自杀了!”乞儿顿了一下,道,“因为所有的弟子们都失望离开了,堂堂山西八卦门掌门,在那一天,成了一个无处求助的废人。”
唐虎杖忍不住问道,“打伤你爹爹的那个大和尚叫什么?”
乞儿的脸色青了又白,声音也变得哭不像哭、笑不像笑,道,“大和尚?呵呵呵,哼哼哼!”说到后来,他本来清澈的眼中充满了怨毒之色。
唐寅倒是对些觉得感同身受,这孩子虽然表面上很脏,只因为他曾经是一派掌门的独子,身娇肉贵,脏,其实为了行乞方便而进行的伪装。
就是这样的一个曾经的山西八卦门少掌门,只因为父亲的一次失败,便要家破人亡,小小年纪沦落街头。这样的遭遇,如同从天堂中一下子滚落进了阿鼻地狱!
此恨,绵绵无绝期!
乞儿咬牙切齿地念出一个大家都熟悉的名字出来,“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