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飞来横祸
伊萨贝尔甚至现在也在构想,她的确也应该放下手上的生意,闲下来一天,希望加西亚也不太忙,陪她度过一个安安静静的下午,说一些不能让第三者听见的话。
庭院深深,丁香气息浮动,月色美如梦境,如今这里,竟然只剩下两个女人,岂非无话可说
这样尴尬的情形,让伊萨贝尔不由回想,那时,她还在大海另一头自己的祖国,那一年,她第一次和喜欢的男孩子约会……
柳依依忽然道:“他们回来了,大家当面道别之后,我就要走了。”
伊萨贝尔道:“去哪里”
柳依依道,“不知道。”
伊萨贝尔道,“还会回来吗?”
柳依依笑得有点沧桑,又有些坦然,依然笑道,“回不来了。”
正常的说话应该是“不回来了。”她说话时历来口齿清晰,今天为什么偏偏要讲成“回不来了”?
柳依依忽然道,“你今天好象没有参加教堂的唱诗班?”
唱诗班大多由教会热心的信众组成,负责教会礼拜日的崇拜唱诗及带领敬拜。
金陵城的天主教会唱诗活动,最初是由安若望主教安排下来的,它是一个礼拜程序的一部分,是一种崇高宗教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
伊萨贝尔今天实在太忙,明显还是去晚了。
柳依依自语道,“有时,我会义务到教堂中去演奏。”
伊萨贝尔附和道,“这能让信主的心更加平静。”
柳依依道,“孩子们唱完圣诗,去了教堂的后面玩闹。”
伊萨贝尔只能叹了一口气,孩子始终只是孩子,眼里只有阳光,心中只有欢乐,一切如此美好。
柳依依继续道,“今天,有几个男孩表现得格外顽皮,他们用铲子到处挖洞,最后竟然是用铲子挑着,满院子跑着,炫耀他们刚刚挖到的宝贝。”
伊萨贝尔忍不住好奇,道,“他们挖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柳依依忽然变得激动,眼中竟在刹那间泛起了泪光,道,“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只是一件被添埋了几天的衣物,上面还有血渍。”
伊萨贝尔一惊,道,“接下来呢。”
柳依依轻吐了一口浊气,缓缓道,“南宫离修士在此时赶到,准备把那衣物当场烧了。”
伊萨贝尔补充道,“南宫离修士后来还把男孩子们拎进去,全数又洗了一个澡。”
柳依依听了这句话,脸上所带着的那种似喜似怨的忧郁之色更加凝重,让人见了不忍。
伊萨贝尔道,“柳姑娘,露重风寒,我扶你进去,吃点感冒药,今天要早些休息吧。”
这一夜,又是春阶夜色凉如水。
柳依依打发走了伊萨贝尔,对镜而坐,就象看着三年前的自己。
三年之前,
晨光之中,长身玉立的战郎努力睁开自己依旧充满血丝的眼睛时,右首厅房内的灯竟然亮了一夜。
三月的金陵,春暖花开。
小宅的灯光柔和而安静,窗子己经打开,从丁香花丛间远远的看过去,就可以看见柳依依彻夜编织毛衣的身影。
战郎此去,他是为国戍边,北地天气苦寒,柳依依为了编织好这件毛衣,甚至偷偷用上了从古龙兰偷学来的天衣无缝针法。
情郎身上衣,临行密密缝,却不想,竟然是一夜无眠。
那年的柳依依,肌肤胜雪,脸上还没有疤痕,所以既算熬过了一整夜,在灯下看来,她依旧青春而美丽。
只是收针之时,她再看见战郎的脸的那个瞬间,感觉自己的心底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过一下,连彼此间的呼吸,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连那将熄的灯光,在这一刻起,都仿佛也变得格外凄凉。
柳依依帮着战郎套上毛衣,看看长短合适,正合在铠甲之下御寒,她才轻轻的问道,“你……会回来吗”
战郎道,“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柳依依道,“一定”
战郎道,“一定。”
柳依依终于慢慢的放开了他的手,坚毅地笑道,“我等你。”
柳依依那时太过年轻,她不知道,说出“我等你”这三个字之后,自己选择了怎样的一路艰辛。她只想着,一个出外征战的男人,若是知道家里还有个女人在等着他,他就不会绝望,也会懂得照顾自己。
我等你,曾经是多么温柔美妙的三个字。
她甚至没计较过,其后三年,自己会是怎样的坎坷艰辛。
她以为,自己从此就这样慢慢习惯,慢慢老去,慢慢腐朽。
直到今天,在教堂里,在惨白的阳光之下,嬉笑打闹的唱戏班男童,还有那一件血迹斑驳的毛衣。
是她买的毛线。
是她定的径身长短。
是她编织出来的天衣无缝针法!
在柳依依甚至就以为,自己的战郎己经不幸战死沙场,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时候,他贴身的毛衣怎么凭空出现在金陵?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今日的太湖万鳞碧波,又开始荡漾起眩目的波浪。
夜色刚刚落下,静寂的湖面便已飞扬起来,所有的画舫游艇,聚集到太湖的中央。
各个船家纷纷点亮灯火。星光之下,船连着船,火连着火,连结成一片船海。太湖之上,烟波浩渺。
一条官船夹杂在其中,显得格外扎眼,这个官船的船舷格外高大,上下四层,灯饰极其精美。
船上从游者众,仙乐四起时,大家吟诗作对,又有酒池肉林,好不潇洒快活,正是祝枝山带朋友携歌女们泛舟于此。
祝枝山这人生性好客,所备的佐酒佳肴必须要有其独特路线,今夜烤制的当然是整只的骆驼。
西域聘来的名厨,将骆驼掏空了内脏,一只烤全羊被置于骆驼的腹中,一只烤鸡又含于全羊的腹中,那烤鸡的腹中,又藏着一只烤鹌鹑,鹌鹑的腹中含着一枚鸡蛋。
俗语云:饿死的骆驼尚且比马大!众人帮着将烤架支起来,船中燃放冲天大火,果然气势恢宏。
如今诸事己定,宾主和谐,祝枝山剥好那枚鸡蛋,一边喂入怀中抱住那位歌女的小嘴之中,一边口中唱道,“春风入芳壶,吹出椒兰香。累酌无劝酬,颓然倚东床。仙人满瑶京,处处相迎将。携手观大鸿,高揖辞虞唐。人生若无梦,终世无鸿荒。”
远处的湖面本来迷雾重重,前端忽而黑影迭起,只闻一阵粗犷浑厚的船歌号子响过之后,雾影交相流动,其中竟然杀出来数艘巨型舰支!
那些巨舰的动力皆是桨帆并用,在水面上疾行如飞,很快与官船距离不过半里!
待到官船上的众人注意之时,对方灰蒙蒙的船影忽然一抖,隐约先闪起一团红光。
此举太过诡异,祝枝山赶忙抢过望远镜去查看,转瞬间,他脸色大变,颤声道:“死婆娘,这次更狠了,干脆调齐了打海盗的兵船过来抓我老祝!”
祝枝山说声未落,只听到对面有轰隆的火炮之声,一枚乌油油的炮弹将夜空中划出一条耀眼的弧线,随后飞至近前,在官船侧面的不远处炸裂,溅起一团数丈高的水柱。
商船两侧的画舫游船若不是走避及时,先要被这横空而至的一炮轰成了靡粉!
一时,官船的船体开始剧烈的颠簸,船上众人大骇。